信德王果然沒有怪罪他的無禮,指著一旁的座位讓他坐下來談,江齊岳沒有推辭,直接落座,“聽說前兩日溫家找過你了,可是因為溫嶺的事?”
信德王狹長的丹鳳眼隨意的望向了窗外,外面種著一棵梧桐樹,這棵梧桐樹從他出生的時候就已經長在這兒了,如今這么多年過來,梧桐枝繁葉茂,早已長成參天大樹。
孤桐北窗外,高枝百尺余。葉生既婀娜,落葉更扶疏。
宮里的梧桐樹也有很多,桐梓檜柏,皆就行列。然而在他心中遠遠比不上眼前的這一株,因為這是陪著他一起成長,也是他曾親手呵護的梧桐。
此刻,他眼中有梧桐,卻無梧桐。梧桐再好,他再珍惜,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下令將它砍了,即使在以前,他也不是沒有拿梧桐出過氣,在它身上劃下刀刀劍橫,或者鞭痕,如果仔細去看,上面的痕跡依舊很深,即使經過歲月的沉淀,這些痕跡也會時時刻刻的讓他銘記當時的無情和冷酷。
“江先生覺得我應該幫他們嗎?”信德王反問道,外人傳,他不近人情,即使溫家是他的外祖家,那又如何?即使他曾默許他們的作為,那又如何?這一刻,他還是隨心而為,想要他們生就生,想要他們死就死。
江齊岳并沒有被他此刻的表情嚇到,他淡淡一笑,“王爺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嗎?你若是幫了他們這一次,這麻煩就會接踵而至。不如趁此機會給溫家人提個醒,你不是他們的庇護傘,也不是可以任由他們作賤的筏子,靜觀其變就是。”
信德王收回飄在窗外的視線,看了江齊岳一眼,“卿之,甚得我心,我確實想給他們一個教訓,別以為跟我母后沾親帶故就可以肆意妄為了,我給他們的,也可以收回來,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只是風箏,而執風箏的人是我。”
長公主府,今日休沐不用去上書房,殷一寒在書房里端坐著,他的一一行都在他母親的掌控之中,可以說長公主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他手中拿著書,心中卻想著別的事,書童站在案桌前幫他小心翼翼的磨著墨,磨的手都有些酸了,卻不敢停,這是殷一寒囑咐他做的事,他不敢不從。
書童知道這是殷一寒變相的在懲罰他,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長公主,可他也只是長公主的眼線,就連自己微薄的俸祿都是長公主發給他的,他可不想飯碗不保。
昨晚上殷一寒剛回到家,就被長公主叫了過去。
看著母親由婢女給自己梳著頭,側對著他淡淡的問道,“聽說你已經見過你那個哥哥了?”
殷一寒心里咯噔一聲,只覺得眼皮子跳個不停,母親在他面前從未提過父親的糟糠之妻,也沒有提過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可是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墻,他從下人的嘴里還是隱隱約約的知道了一些內幕,父親是停妻再娶,而不是休妻再娶,這樣的行為確實是大大的不妥。
不過他不敢問父親是不是因為他貪慕榮華,所以隱瞞自己早已有妻子的事實,還是有別的隱情。
他對自己的哥哥很好奇,畢竟他從來沒有任何的兄弟姐妹,這種感覺很奇妙,所以就義無反顧的去見了他,見過之后,他對哥哥有了莫名的依賴和喜歡,一點也不排斥他,但他的母親就不一樣了。
“不可否認,他是我的哥哥,”殷一寒的貓眼濕漉漉的,看起來乖的不行,他朝母親走進了一些,接過侍女手上的梳子替母親打理她的長發,手上的動作輕柔極了,畢竟母親最珍愛的就是她這一頭烏黑的順滑長發。
長公主雍容華貴,右眼下有一顆淚痣,額頭上的花鈿是蓮花形狀,看起來如同圣潔清純的紅蓮,只是她的眼神微微狠厲,有著與容貌不符的殺伐果斷,她的紅唇很薄,此刻正緊緊的抿成一條線,端看著鏡子里替她打理長發的兒子。
“好奇心人人都有,既然去見過了,以后就不要再見了,”長公主對此事不予置評,只淡淡說了結果,殷一寒動作一頓,垂下了自己的貓兒眼,略略有些不甘,沒有讓母親發現自己的抵抗情緒。
聽到他遲遲未回答自己的話,長公主“嗯”了一聲,頗有威嚴,不過這聲“嗯”是問號,是命令,是挾制,而不是順從。
殷一寒知道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改變不了結果,只好說道,“母親的話,兒子記住了。”
長公主這才滿意的疏攏了眉心,拉過他的手,春風化雪般的說道,“母親不會害你的,母親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還小,不懂事,很容易被外人的三兩語蒙蔽了去,這事就不要告訴你父親了。”
殷一寒皺了皺眉,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母親,為什么不能將哥哥接到府里住呢?”
他去過蘭一臣的家后,只覺得是家徒四壁,明明是官家的寵臣,然而他住的地方還沒有他母親院子那么大,他頭一次有一種心疼的感覺。
如果母親是因為顧忌蘭一臣的母親,可他母親早已過世,只留下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就算不能當成親生的一樣養,隨便安置一個院子,也不費什么工夫呀!
聽著兒子質問的話,長公主重重的拍了一下梳妝臺,上面的釵環玉器抖了抖,像是也被嚇到了,語氣已不復剛才的慈和,“他不過是一個平民之子,憑什么入住豪華的公主府?就連你父親都不敢這樣跟我說話,甚至為他求求情都沒有過,你又憑什么來質問我?如果他不是成了朝中的大臣,我是絕對不會容忍他的存在的。”
殷一寒手心冒出了黏膩的汗水,不知道她為什么就是容忍不了父親還有一個另外女人生的孩子,他不敢多嘴,只想息事寧人,“兒子說錯話了,母親不要生氣了。”
長公主漸漸平息了怒火,不想再看到這個不聽話的兒子,讓他在書房中閉門思過,并且嚴格限制他的行蹤,一旦她發現他和蘭一臣再有交集,她不會饒恕他。
書童揉著自己的手腕,最終開口討饒道,“公子,小乙也是沒有辦法的呀,長公主吩咐的事兒,小乙不敢不辦。”
殷一寒放下書,好笑的看著他,“我不過就是讓你磨磨墨而已,又沒打你罵你,怎么你現在的樣子像是我欺負了你一樣?”
小乙苦巴巴著一張臉,“公子,你還不如打我罵我呢,我覺得我的手要廢了。”
殷一寒隨口問道,“母親現在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