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鵬訕笑著起身時。
江昭陽注意到他褲腳處磨損的線頭,和上次自己見到他時穿著的那條筆挺的西褲是同一種藏青色。
讓江昭陽詫異的是,楊鵬一家三口的晚餐竟是如此簡單——一碗稀粥,幾片醬黃瓜,還有幾個雜面饅頭。
飯桌上,一個邊緣微微開裂的搪瓷盆里盛著幾個雜糧饅頭。
那饅頭的外皮略顯粗糙。
露出里面摻著麩皮的暗黃色內芯,顯然是自家手工制作的。
這樣的晚餐竟然出自于一個建工公司老總家?
這在江昭陽看來,簡直難以置信。
楊鵬用筷子尖輕輕挑起一片醬黃瓜,然后送入口中。
接著他再拿一個饅頭細細咀嚼著,“現在講究養生,粗糧好啊。”
“江鎮長,你吃過了嗎?要不吃一點兒?”楊鵬熱情地招呼著江昭陽,盡管他的餐桌上并沒有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佳肴。
江昭陽連忙擺了擺手,“我吃了!不用了,謝謝。”
小姑娘突然放下啃了一半的饅頭:“爸,施工隊的張叔上午又來了,說……說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掃過江昭陽腕間的手表,又飛快垂下眼簾,“我跟他說,爸爸的手表都賣給收舊貨的李爺爺了。”
“怎么一回事?”江昭陽急問道。
小姑娘道出了實情,“因為外面欠債太多,公司的資金周轉不過來,發不出工資。”
“爸爸將自己不菲的總經理俸薪收入給付了工人工資。”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爸爸的西裝,媽媽的項鏈,還有家里其他值錢的東西,都一一典當了,就為了維持這個公司。”
空氣陡然凝固,吊扇的嗡嗡聲被無限放大。
楊鵬舉著筷子的手懸在半空。
一滴醬汁“啪嗒”落在泛白的桌布上,暈開深褐色的圓斑。
“童無忌,童無忌。”楊鵬妻子端著湯鍋出來打圓場,鍋底在木桌上蹭出刺耳的聲響。
紫菜蛋花湯里浮著幾粒蝦皮,在節能燈下泛著細碎的銀光,像極了堤壩水泥里摻的防滲石英砂。
江昭陽的喉結艱難地上下蠕動著。
仿佛有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讓他難以喻的苦澀與沉重。
他的眼眶漸漸泛紅。
最終,有幾滴晶瑩的液體溢出。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融入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咸澀。
夜風裹挾著遠處工地的水泥氣息撲面而來。
江昭陽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復雜的心情,內疚與自責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
“楊總,”他聲音低沉而誠懇,“我真的沒有預料到,貴公司現在的處境竟然會如此艱難,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我還要讓你們墊資修建堤壩,這無疑讓你們的財務狀況雪上加霜。”
他的話語中帶著深深的歉意。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他心底擠出來的。
楊鵬聞,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辛酸與堅韌。“江鎮長,不必太過自責。”
“你們鎮上那區區80萬元的款項,說實話,還真不至于讓我們公司陷入今天的困境。”
他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其實,問題的根源在于其他企業或私人的欠款遲遲未能回籠,資金鏈的斷裂才是我們最大的痛點。”
“目前,公司面臨著一個近二千萬的資金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