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沒有開燈。
窗外的天色已經呈現出沉沉的靛藍,只有遠處城鎮邊界線的幾縷燈火不甘熄滅地閃爍著。
他不得不又一次直面那個在腦海中反復詰問的問題:魏書記……真的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么?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被他強行摁下。
不,張超森那個“搶時間差”的算計太周密、也太狠厲了。
即使魏榕在省里真的得到風聲,縱有滿腹的疑慮和不甘,等她風塵仆仆地趕回縣里,又能如何?
那份“記大過”處分的紅頭文件早已走完了所有必須的流程——它被鄭重地簽發了,被公示出來了。
它的效力已如生鐵般冷卻、定型,成為了任誰也無法再改寫的冰冷官樣文章。
任何反駁,在如此確鑿的程序事實面前,都將顯得蒼白無力,徒增喧嚷。
規則是鐵打的城墻。
他的目光越過窗格,望向外面徹底被黑暗吞噬的天空,無星無月,只有遠處幾點寂寥燈火還在掙扎,像渺茫不可及的未來碎片。
“叮鈴鈴——”
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驟然嘶鳴起來,尖銳的鈴聲在空曠、略帶回音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屏幕刺眼地亮著,“林維泉”三個字像某種蟄伏的爬蟲,扭動著闖入江昭陽的視線。
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掠過江昭陽眼底。
他拿起手機,冰涼的金屬殼貼在耳廓上,接通。
“江鎮長,”電話那頭,林維泉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刻意營造出來的關懷,像黏膩的糖漿,試圖包裹尖銳的砂礫,“哎呀,我這心里頭真過意不去啊。”
“你要挨處分那個消息,也不知道哪個碎嘴子捅出去的,真是…現在可好,鬧得滿城風雨,各種議論鋪天蓋地,壓都壓不住!”
林維泉的尾音拖得有些長,似乎留出了足夠的時間讓那些無形的“議論”在江昭陽耳邊嗡嗡作響。
江昭陽的臉色顯得更淡了些,握著手機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沉默著,沒有接話,等待對方圖窮匕見。
“昭陽啊,”林維泉見這邊沒反應,語氣更加推心置腹,“我現在打擾你,就是跟你透個底。”
“你在這關鍵的‘一年任職考驗期’攤上這事,我們黨委班子,尤其是我和老邱,都感到很被動,壓力山大啊!”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為了加強效果:“現在呼聲很高,要求直接免除你的職務。”
“當然,我和邱洪同志是堅決不同意這種粗暴處理的。”
“一直在做工作,反復強調要實事求是,要給你改正的機會。”
“但是,”林維泉話鋒陡然一轉,那“糖漿”開始冷卻凝固,“‘人可畏’四個字,想必你也深有體會吧?”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無形的壓力,有時候比上級的文件還難頂。”
“為了保住你的位置,我和邱洪絞盡腦汁,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林維泉的聲音透著故作神秘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