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調不高,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道,碗碟輕輕磕碰的聲響也停了,餐桌上的空氣驟然繃緊。
江昭陽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要對抗某種無形的壓力。
他清了清喉嚨,字斟句酌,每一個音節都清晰而緩慢:“我與她,真的只是工作上的關系。”
“無非是工作需要,配合得多一些,默契自然也就……比旁人強一點罷了。僅此而已。”
他強調了最后四個字,目光坦然地迎向母親。
周靜臉上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瞬,眼神里的銳光也收斂了些許。
她重新拿起一只盤子,用抹布擦拭著,語氣也跟著緩和下來:“是這樣啊?那就好!”
她像是舒了一口氣,又像是某種隱憂暫時得到了安撫,末了,又習慣性地加了一句,“只是呀——”
她拖長了調子,目光再次釘在兒子身上,帶著過來人的語重心長,“你以后跟人家姑娘家說話、開玩笑,可得有點分寸!”
她的視線掃過旁邊的丈夫江景彰,又落回江昭陽臉上,壓低了點聲音,卻字字清晰:“什么‘骨血’不‘骨血’的那種話,媽聽著都心驚肉跳的。”
“最好別輕易出口,免得讓人家姑娘誤會,連帶著我這個當媽的都跟著瞎操心!”
她的話像一根根小針刺人,然而,卻把寧凌淇說成了姑娘。
“媽……”江昭陽眉頭蹙起,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無奈,正要開口解釋。
一直沉默坐在主位上的江景彰,端起手邊的紫砂小茶壺,給自己續了半杯溫熱的茶。
茶水注入杯盞的聲音,在驟然安靜下來的餐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放下茶壺,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輕響,這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緩,帶著一種歲月沉淀下來的穩重:“兒子,”他目光平靜地看向江昭陽,像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道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道人倫,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端起茶杯,湊近唇邊,卻沒有立刻喝,裊裊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神。
“伍文娟那女孩……”他像是隨口提起,話語卻在這里微妙地頓住了,如同被窗外一陣更急驟的雨聲打斷。
他低頭,啜飲了一小口茶,喉結滾動了一下,將那后半句未出口的話,連同溫熱的茶水,一并咽了下去。
那短暫的停頓里,藏著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千鈞重量。
一股酸澀的、沉重的內疚感,毫無預兆地從心底翻涌上來,瞬間淹沒了他。
他握著溫熱的茶杯,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思緒,被那未出口的名字牽引著,瞬間掙脫了餐桌邊緊繃的氣氛,狠狠撞向不久前的過去——那個他如今想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荊棘叢中的錯誤決定。
當初,柳雯和兒子江昭陽之間,那份情意早就被日復一日的疏離與柳家三番五次的變卦磨得薄如蟬翼,僅剩下一點名義上的牽扯。
分道揚鑣的跡象,周靜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私下里也忍不住嘆氣,偷偷跟他嘀咕過好幾次,說兩個孩子這樣耗著,兒子太痛苦。
可他呢?
他記得是江柳兩家的婚約。
他心里也清楚,強扭的瓜不甜,兒子的心早就冷了。
可是……“契約精神”!
這四個字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心上,也像一副沉重的鐐銬,牢牢鎖住了他作為一個父親本能的判斷。
他固執地認為,人立于世,信義二字大過天。
既然當年兩家有過承諾,只要兩家沒有鬧到公然決裂、撕破臉皮的地步,這樁婚事就還有維系下去的責任和意義。
他不能做那個背信棄義的人,更不能讓兒子背上這樣的名聲。
他以為時間能彌合裂痕,以為責任能催生感情。
他不止一次地和兒子談過:“再堅持堅持,柳雯是個好女孩,家庭也和我們知根知底,一點小矛盾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