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捻著那份調令的邊角。
這欲又止的神情,這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這無聲的抗拒,如同最清晰的告示牌。
江昭陽立刻意識到,自己觸碰到了一個不該觸碰的、屬于白薇個人甚至是家庭核心的隱秘角落。
那里或許有難的傷痛,有復雜的家庭糾葛,或者是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沉重過往。
這絕不是他這樣身份的人應該深究的。
“咳……”江昭陽立刻輕咳一聲,果斷地、幾乎是有些生硬地截斷了這個話題,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舵手在發現暗礁時瞬間扭轉了船舵。
“瞧我,問這些做什么,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嘛!”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早已涼透的濃茶,仿佛要用這動作徹底沖散剛才的凝重氣氛。
放下杯子,他重新看向白薇,眼神里帶著一種新的好奇。
這次的好奇更偏向于對她個人選擇的理解:“不過,白薇啊,既然你有一個在市里位高權重、權力不小的爸爸。”
他特意用了“權力不小”這個詞,帶著一絲基層干部對上級權力既敬畏又保持距離的微妙態度。
“為什么當初會選擇來到我們這個偏遠的小鎮,一待就是幾年,默默無聞地從頭干起呢?”
“你完全可以選擇留在市里,更高,平臺更大,在你父親的光環下,路不是好走得多嗎?”
他頓了頓,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卻異常沉靜的女子,語氣里帶著真誠的不解和毫不掩飾的欣賞:“而且,你本身就很有才華的啊!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
“這次魏書記能看中你,就說明了一切。”
“金子在哪里都會發光,這話不假,但在琉璃鎮這樣的地方,你這塊金子,埋得可有點深啊。”
他話里話外,既點出了她背景帶來的“便利”可能性,又充分肯定了她個人能力的卓然不群。
白薇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
剛才那短暫的陰霾仿佛被江昭陽主動轉移的話題驅散了。
她抬起頭,臉上重新綻開笑容,這一次的笑容比剛才更加明亮,更加純粹,帶著一種撥云見日的釋然和堅定的自信。
“江鎮長,謝謝您的肯定。”
她的聲音清亮,“說實話,正是因為我有這樣一個父親,我才更不愿意一開始就生活在父輩的權力光環里。”
她直視著江昭陽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坦誠,沒有絲毫的躲閃或矯飾,“那光環太亮,亮得會模糊掉我自己。”
“別人看到的可能永遠是‘白部長的女兒’,而不是‘白薇’。”
“無論我做出什么成績,總有人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是借了東風。”
“而如果我做得不夠好,那‘虎父犬女’的議論更會如影隨形。我不想那樣。”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眼神里閃爍著理想主義的光芒和年輕人特有的倔強:“我要自己闖,從最基層、最艱苦的地方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地干出實實在在的成績。”
“我要證明,白薇就是白薇,她的能力、她的價值,是她自己奮斗出來的,而不是依附于任何身份或光環。”
“琉璃鎮這三年,雖然辛苦,但很踏實,每一份認可,都是對我白薇這個‘人’的認可的。”
她的語氣并不激昂,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