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沉靜如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深潭,卻帶著一種徹骨的寒冷和穿透力。
它無聲無息地籠罩下來,唐杰立刻覺得自己像顯微鏡下的標本,無處遁形。
“……林書記,”他的聲音努力想嵌進一些平穩的因子,但那股黏膩的濕冷感如同冰冷滑膩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舒競強那邊…呃…”
他咽了口唾沫,那口水在灼燙和冰冷的喉嚨之間滾過,又澀又痛。
他猛地加重了語氣,像是要甩脫某種無形的扼制:“這小子,果然啊!”
這句刻意拔高的感嘆開頭,瞬間驅散了他心頭盤踞的猶豫,如同打開了泄洪閘門。
那些準備好的措辭,帶著強烈的、證明自己價值的目的洶涌而出。
“舒競強這小子,果然是與江昭陽那是一條褲子里穿大的!穿一條褲子的!”
他語氣極盡鄙夷,“油鹽不進!”
“對于您明確下達的指示,他、心懷不滿!”
“那臉色,嘖嘖,簡直能擰出黑水來!牢騷滿腹!我去的時候,他那陰陽怪氣的腔調……”
唐杰用盡全身力氣描繪著舒競強“不執行”的姿態,用詞激烈夸張,只為給那一紙冷冰冰的“不執行”涂上一層厚厚的主觀抗拒“污點”。
“他……他當著我的面就把話挑明了!”
唐杰往前傾了傾身體,聲音壓得更低,營造出一種告密般的森然氛圍,仿佛舒競強就在墻外潛伏,“他說林書記您……是……”
他故意頓了頓,喉頭又費力地滾動一下,似乎吐出后面那幾個字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決絕,“是…兩面三刀!”
林維泉捏著鋼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又繼續批閱。
但唐杰清晰地捕捉到那原本平穩沉厚的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瞬間出現了一絲刺耳、短暫的撕裂。
桌面巨大的玻璃板在無聲中承接著這微小震動帶來的漣漪。
“他說,”唐杰像捧著了不得的證據,“江昭陽在位時,書記您盡挑好聽的說,那好話說得……嘖,奉承巴結得不行!”
每一個形容詞都像淬了毒的針,“現在江昭陽落了難,說您馬上就變臉,那臉翻得比書快!”
“什么落井下石……還說您……”
他終于拋出了最后那句壓軸的重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為主分憂的決然:“說您‘不是個東西’啊!”
砰!
林維泉手中的鋼筆猛地摜在巨大的玻璃臺面上,發出一聲沉悶巨響!
沉重的筆身彈跳了一下,滾落桌沿,咔噠一聲掉在地板上,墨膽似乎碎裂了,一小灘濃稠如血的黑墨在淺色石材上迅速暈開。
鋼筆金屬筆帽上锃亮的鍍層在燈光下猛地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銳光,閃進唐杰眼中,刺得他眼眶生痛。
林維泉猛地抬起頭,額角上那條平時不甚顯眼的青筋瞬間虬起,在皮膚下突突直跳。
那張平日里沉穩威嚴、慣于不露聲色的臉孔,此刻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揉搓過,五官扭曲變形。
憤怒混合著一種被冒犯的強烈恥辱感如同熔巖在皮下奔突,讓兩頰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