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男子道:“李大,話不能那么說。他們是對咱不薄,可是咱對他們也不錯啊。這兩年咱們開了那許多府庫,可還是窮光蛋,還不是都便宜了他們?就連打哪個城池奪哪個倉庫殺哪個人都是他們說了算。別的不說,就光是殺人……”
“行了!”李姓的男子一拍案幾,震得滿桌子杯碗跳躍,把其他幾人都嚇得不敢說話。李大那雙環眼掃視眾人,仿佛隨時都能噴出火焰。
“咱們做得是什么勾當自己心里沒點數?若是不能殺人,還養咱們做甚?殺幾個人也值得念叨個沒完,你到底是個爺們還是個小娘?再說了人家是什么來頭,大家心里也有數,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在人家眼里,不過是螻蟻一般。能做事,人家給咱幾口肉吃,若是不能做事,人家一句話就能要了咱們的命!也不想想,現在外面還有幾個是自己的兄弟?又有多少是人家的人?”
說到最后一句時,這頭目的聲音已經壓得極低,生怕被人聽了去。其他人也不敢開口,面面相覷不發一。那虬髯漢子懦懦道:“李大這話倒是不差,可是也要分個事情么。這次要動的可是唐國公的人,又是大名鼎鼎的樂郎君,這人的名號從北傳到南,連我都聽過,絕不是個好相與的。魚俱羅何等手段,在他手下都喪了性命,我們這點本事怎么拿得出手?咱們不做事固然是活不成,可送死也不是個辦法!”
“廢話!當初一起出來求富貴的,現如今只剩咱們幾個兄弟,我能讓你們去送死么?這事我盤算過了,那樂郎君本事再大,也是陸地的豪杰,到了水上就先要減一半威風。何況這幫武人講的是寶刀快馬寶甲馬槊,這些東西在水上如何施展?別的不說,就說那身出名的寶甲,他要是穿在身上倒省了咱們的手腳,只要把他弄進水里淹也淹死了他!咱們的五牙戰船不是吃素的,打他區區一條商船還不是做耍一般?到時候弄沉他的船,再把人扔到水里讓他喝個痛快,就算是天神下界也照樣得死!”
這下虬髯男子也沒了話說。他們這伙水寇最早不過是求富貴順帶圖活命,可是眼見著同伙一個個不是被官兵捉去砍頭,就是被其他同行火并斬殺,才知這碗飯也沒那么好吃。直到有人出面表示愿意扶持他們,才讓這伙人過上好日子,更是有了五牙戰船這等寶物。
只不過這些事自然有代價,之所以自己這支人馬與其他水寇不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隊伍里一共也沒幾個水寇。大部分都是對方介紹來入伙的“兄弟”,只看他們日常起居行就知道是世家名門的家丁部曲之屬,跟自己這些人根本沒得比。乃至整支人馬如何行動,又該做些什么,也是背后的世家說了算,自己這幫人無非推到前面擔個頭領虛名,實際指揮不了多少人。
殺徐樂的這道命令乃是來自背后世家命令不容抗拒,幾個人所擔心的也不是這么多人對付不了一個徐樂,而是事后李家如果算賬,自己這些人是否會被丟出去。可是現如今頭領把話說死,他們也就沒了推駁的余地。
眾人也知,自家頭領絕非無腦蠢物,自己能想到的,他絕對都能想到。他現在這么說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而是他也沒辦法。想必那幕后主使之人命令極不客氣,所謂五牙戰船不是用來壯膽,而是一種威脅。
他能幫自己弄來五牙船,也能用五牙船把自己這干人斬盡殺絕。給世家效力就是如此,辦事不利難逃一死,辦事得力也未必能活。說到底,在世家眼中,自己這些人根本就不算是人,不管是用來做事還是事后犧牲,都沒有半點負擔。最為可悲的莫過于明明能看出這一切,卻又無可奈何無力抗拒,哪怕明知是死路一條,也得硬扛著走下去。
那虬髯男子道:“既然如此,那這次就讓俺帶人去,李大在家里等消息就是。長這么大還沒指揮過五牙船,這次也過一次癮!”
李姓男子搖頭道:“魯三郎你糊涂了!在外人眼里,你我又有什么分別?既然要去便是一起去,且讓咱們看看,那位樂郎君有什么本事!”
距離這處房舍不遠處,一個身著玄色戰袍的男子隱身于房屋間隙偷眼打量著這里同時掐算著時辰。這伙水寇雖然戰陣本事不如正軍可都有些歪門邪道手段,某些時候比正規水軍更為有用。也正因為此,才把他們留到現在。這次截殺徐樂不能留下線索,這些人便是家主早已選好的替死鬼。
只不過賊性狡黠,這幫世家部曲也要提防盜賊生出異志。眼看他們密會時間過久,暗中窺伺的漢子眉頭微微皺起,手漸漸握緊刀柄,尋思著是不是沖進去把他們殺個干凈。可就在這時,卻見房門開啟,幾個男子從房間內走出。黑袍男子眉頭逐漸舒展,手逐漸放松,臉上也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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