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從簾后現身,慢慢俯首:“老奴愚鈍,不敢妄。”
胡亥笑了,笑得溫和而遲緩。
他拿起名帖,緩緩摩挲著上面的“納百家之”,一字一句念出來,像是念著哪句荒唐笑話。
“焚書之后請百家進宮。”
“呵…若不是瘋了,便是......想讓所有人陪他瘋。”
他放下名帖,坐直了身子。
語氣忽然平靜得像水面,“桑海城那一夜,墨家連根拔起。”
“前日章臺宮外,儒門差點除名。”
“可他現在,說要‘取其精華’?”
他緩緩眨了下眼睛,聲音如蚊:“你說,他是喜歡看血,還是喜歡看人......掙扎?”
趙高低眉順目,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公子高見。”
胡亥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笑起來。
“真聰明啊......六哥。”
“他知道百家之人怕什么,想什么,信什么。”
“他給他們希望,再一口吞下去。”
“就像養蠱。”
他望著窗外樹影輕晃,唇邊慢慢勾起一抹笑,那笑容太溫和了,溫和得像要哄嬰兒入睡。
“老師。”
他輕聲喚道,“羅網安插在百家的眼線,多久沒傳消息了?”
趙高答:“已有五日。”
胡亥“哦”了一聲,慢吞吞道:“該死了。”
趙高身子一顫。
胡亥轉頭看向他,眼神干凈得像池水。
“這次換些不怕死的。”
“還有,把我養在書院里的那批人,全叫出來。”
趙高遲疑:“那批人......未滿二十。”
胡亥笑:“越小越好,嘴甜,不惹人懷疑。”
說著,他忽然低聲笑了出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極有趣的事。
他舉起名帖,舉在燭前,看那金線反光在指間跳躍。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他說得真好。”
“那我就親眼看看,誰是精華,誰是糟粕。”
他抬頭看趙高,聲音仍舊溫軟:“老師,你也想知道吧?”
趙高躬身到底:“老奴......惶恐。”
胡亥收起笑,臉上一片無波。
他緩緩站起身,指尖輕點棋盤的一顆白子,低聲呢喃:
“讓他們進咸陽。”
“讓他們跪著,講他們的道。”
“然后......再一個個,滅了。”
棋子“啪”地落下,一聲脆響,恰好熄滅了一盞燈。
趙高悄然退入暗影,只留廳內那少年似的聲音悠然響起:
“六哥啊六哥…你走得太快,我都有點追不上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