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女人銀發下的臉,我終究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事。
腦海里光影晃動,都是些凌亂之極的碎片。
我不知道這些碎片在我的骨血里掩藏了多少年,如今卻全都探出了頭來,漸漸融合,最終,拼湊成了一幅鮮血淋漓的畫卷。
畫卷陳舊,而殘忍。
恍惚中我的身體好似變小了,變成了一個孩童摸樣,正縮在屋里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
這間屋子很大,桌椅擺設都是由白色巨石琢成,可是我縮在柱子后面,卻動也不敢動,眼睛只是緊緊盯著那石桌前不遠處立著的兩個人----一個臉上戴著修羅面具的黑衣女人,還有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渾身是血,右邊袖管下面空蕩蕩的,失了一條手臂,垂著頭,佝僂著背站著。而那面具女人手里握著一把劍,那把劍的下端準確無誤地,刺入了男人的胸口處。
我渾身發冷,只聽那面具女人冷冷道:“你已經被你那發了狂的妻子斬去了一條手臂,你以為,你還是我的對手么-----蒼擘?”
蒼擘……蒼擘……
好熟悉的名字。
那被喚作蒼擘的男人嘴巴張了張,臉上卻掛著一絲淡笑,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你……縱然……得到了……日后也會后悔……”
他說完,身子便委頓了下去,朝后仰倒在地上,烏黑的長發蔓蓋了他半邊臉,而他的眼睛卻望向了我這邊。
他安靜地看著我,嘴唇翕動,只是朝我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我辨得他的口型,他是在說:“孩子。”
跟著,他的笑容凝固在他年輕的臉上,眸子里光芒漸漸地,漸漸地黯淡了下去,最終也沒有閉上眼。
這畫面定格在我眼前,我躲在柱子后面,渾身瑟瑟地發著抖,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可是又怕被那面具女人聽見,只能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哭。
我也不知道那個死去的男人是誰,只是覺得他的面容,既溫柔又熟悉。看見他活生生被那女人殺掉,死在我面前,我心里好似被活生生地挖出一個大洞來,里面充溢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面具女人沒有發現我,手一揚,將插在男人心臟處的長劍拔了出來,霎時鮮血四濺,有幾滴飛濺到了我短靴的白色緞面上,開出幾朵刺目的紅花來。
“我怎會后悔。”那女人呢喃一聲,隨手將長劍扔在地上,隨即將臉上的修羅面具取了下來。
而這一刻,我看見了她的面容。
冰削一般,和眼前黑袍女人銀發下的臉,一模一樣。
我恍如從噩夢中驚醒,猛地一睜眼,眼前依舊是黑壓壓一群人影,我旁邊則站著洛神,此時她正捉著我的手,眸子里卻滿是詫異和驚恐:“清漪……”
我掙開了她的手,緩緩地,一步一步朝中央走去,她顯是被我嚇住,急忙又過來攥住我的衣袖,顫聲道:“清漪,你……你怎么了?”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那種絕望的聲響,幾乎都能將我的耳朵震聾。我聽見自己用一種格外嘶啞的聲音對她道:“后面去,別……別靠近我。”
她渾身發起抖來,卻仍舊是不松手,我硬下心腸將她一推,她踉蹌著步子后退幾步,不可置信地望著我,跟著被隨后追上來的雨霖婞給扶住。
我壓著嗓子對她和雨霖婞道:“不許過來。”
對不起。
求你,求你別靠近我。
我閉了眼努力不去看她和雨霖婞,隨即轉過身,盯著那滿頭銀發的女人,問她道:“你是誰?”
那女人見我過來,先是有些吃驚,之后便換上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你是在問我么?”
“你是誰?回答我。”我咬著牙重復了一遍,將背上拴著的錦瑟拔了出來,而與此同時,人群里臉覆修羅面具的男人們都抽出了各自手里的兵器,卓段暄也將長槍立在地上,尖聲細氣地喝道:“放肆,怎可如此對主上說話!”
我放肆?
呵,我倒要放肆給你們看看。
我昂著頭,睨著他們。
那女人饒有趣味地望著我,低低地笑了起來,對我身后的洛神道:“洛,你的這位朋友是怎么回事?當真是有趣得緊,我什么地方得罪她了么?”
我聽見后面悄無聲息,一片死寂,洛神并沒有接話。我雖不敢回頭看洛神,可是我能猜到她臉上此時的表情,大約是無助,凄然,苦痛之類的。
我明白,自從這女人出現的這一刻,不,準確的說,是洛神先前瞧見尸體上的修羅面具那一刻起,洛神便再也沒有快活過。
都怪她,都怪這個女人!
記憶中,她還當著我的面,殺了……殺了……那個名喚蒼擘的男人。
她該死!
我想到這,身子越發燥熱起來,可是聲音還是冷冰冰的,道:“你膽敢再叫她一聲“洛”,再叫她難受,我便將你的手砍下來。”
我說完,那女人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慍怒來,不想這時候人群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跟著一個白衣男子撥開人流,從里走了出來。
竟是那尹墨寒。
他手上抱著一把重劍,眉目清雅,朝那女人微微笑道:“姽稚,你可別動怒,帶著你的人先退到一旁去。”
那女人皺了皺眉:“姓尹的,你什么意思?”
尹墨寒依舊是笑:“沒什么意思,你看戲就可以了。她是我的,所以接下來的事,由我來處理。”他說完,側過臉去,附耳對那女人說了幾句悄悄話,聲音含含糊糊,我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那女人一聽,表情微變,也沒再說什么,做個手勢揮了揮手,她手下那一群人立刻朝后面退了幾大步,她也跟著站過去,目光陰冷地朝我這邊望來,好像真的想看一場好戲一般。
尹墨寒見人群退卻,便徑自走到我面前,笑道:“韶兒,我來會你。”
我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胸膛幾乎都要被身體里肆虐的火焰磨折得裂開了。
他將他手上那把劍懸在空中,目光涼涼地瞧著我:“我知道你想殺她,可是你在殺她之前,先要和我打。你若連我都打不過,又怎能動她半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