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柳如雪幫葉凡整理著衣領,微微隆起的小腹,讓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溫柔的光暈。
“到了縣里,別跟人吵架。”她小聲叮囑,眼里是化不開的擔憂。
“放心吧,你男人現在是文化人,講道理。”葉凡捏了捏她的臉,笑著說。
可他心里清楚,有時候,秀才遇到兵,道理是講不通的。
縣交通局的牌子,在一棟灰撲撲的三層小樓上掛著。
葉凡和趙衛國在傳達室登了記,被一個昏昏欲睡的老大爺指到了二樓的局長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錢大海局長”。
趙衛國上前,“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門。
“進來!”里面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兩人推門進去,一股濃濃的茶香混合著煙味撲面而來。
一個五十歲上下,挺著個啤酒肚,頭發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正翹著二郎腿,一邊喝茶,一邊看著一張《參考消息》。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錢局長,您好。”葉凡遞上一根煙,臉上帶著客氣的笑容,“我們是黑山屯的。這是我們村的生產隊長趙衛國,我叫葉凡。我們來,是想跟您匯報一下我們村修路的事。”
“黑山屯?”錢大海這才放下報紙,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拿眼睛斜了他們一下,“哦,想起來了。周書記提過一嘴。怎么,等不及了?”
趙衛國是個直腸子,一聽這話,臉就有點掛不住了:“錢局長,不是我們等不及。是山里的果樹苗等不及。那路要是不修,一下雨,車進不去,水泵拉不進山,幾萬塊的樹苗子就全完了!”
“嚷嚷什么?”錢大海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臉色沉了下來,“你以為就你們村要修路?全縣一百多個村,哪個村不盼著門口是柏油馬路?局里就這么點預算,這么幾個人,我把他們劈成八瓣也忙不過來!排隊!等著!”
這副官僚的嘴臉,讓趙衛國當場就要發作。
葉凡一把按住他,依舊是那副笑呵呵的樣子:“錢局長,我們知道您工作忙,難處多。周書記也說了,我們黑山屯這個‘生態農業示范基地’,是省里都掛了號的重點項目,要特事特辦嘛。”
“特事特辦?”錢大海冷笑一聲,從抽屜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申請報告,往桌上一摔,“看見沒?這些,全都是要特事特辦的!你說,我先辦哪個?”
他身體往后一靠,重新端起茶杯,用杯蓋一下一下地撇著茶葉沫子,陰陽怪氣地說:“年輕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修路,要勘探,要做預算,要審批。這里面的門道,深著呢。有時候啊,光有上面的話,不管用。還得……下面的人,有誠意才行。”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就是要錢,要好處。
趙衛國氣得臉都成了豬肝色,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種吃拿卡要的貪官污吏。
葉凡卻笑了。
他拉了把椅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還順手給趙衛國也拉了一把。
“錢局長,您說得對。”葉凡慢條斯理地從懷里掏出柳如雪烙的餅,掰了一半遞給趙衛國,自己也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這門道啊,確實深。我們這些泥腿子,不懂。”
他咽下嘴里的餅,抬頭看著錢大海,笑容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不過呢,我們雖然不懂修路的門道,但懂點別的。比如說,我們知道周書記是個急性子,最看不得底下人辦事拖拉。尤其是他親自抓的項目。”
錢大海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葉凡像是沒看見,繼續說:“我們還知道,省里那位給周書記打電話的老領導,脾氣好像比周書記還大。前兩天我們村抓了幾個破壞我們基地的壞人,一審,才知道是以前那個礦場老板李老四指使的,李老四又交代,他以前能開礦,是賄賂了馬國強……”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錢大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您說,這要是再出點什么岔子,比如說,因為路不通,導致省重點項目幾萬塊的投資打了水漂,上面怪罪下來……周書記會不會一氣之下,把咱們縣這些有‘門道’的部門,挨個查一遍呢?”
“你……”錢大海“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葉凡,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
這不是請求,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錢局長,您別誤會。”葉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餅屑,臉上的笑容人畜無害,“我們就是來問問,這路,啥時候能動工。您要是實在忙不過來,也沒關系。我們這就回去,跟周書記打個報告,就說交通局的同志們太辛苦了,我們黑山屯不能給組織添麻煩,這路,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就是不知道,到時候周書記和省里的老領導,是會表揚您的顧全大局呢,還是會批評我們不懂事?”
說完,他拉起還處于震驚狀態的趙衛國,轉身就往外走。
“等……等等!”
背后,傳來了錢大海又急又怒,還帶著一絲驚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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