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車馬停在階下。
燈籠暖光照著濕漉漉的地面,如同灑下一片流動的碎金。
盧世清迎著軒轅璟往里走,身后是涂明陪著嚴狄和張永。
進門時,盧世清不動聲色的往后看去,就見利落著裝的丫鬟從隊末的馬車里扶下來一位姑娘。
一身鴉青色暗紋騎裝被燈籠照成暖色,銀線滾邊的衣領襯得脖頸修長。
窄袖收腕,長發高束,腰間蹀躞帶緊扣,腰背挺直,瞧著倒是有幾分颯爽,然而行進時步子軟綿,一身勁裝套在身上顯得不倫不類。
眾所周知,圣上指派了永昌侯府的繼女陸未吟給昭王當護衛。
細打聽,哪是什么護衛,分明是永昌侯夫人遇伏失蹤,過來找娘的。
若非有圣令,只怕這位小姐早就跟著她娘跑了。
可京都來的客人說,這位陸小姐在秋狩上通過天子三試,還獵了頭熊……看起來可不太像啊!
當天晚上,盧世清設宴,為軒轅璟一行接風。
陸未吟既領護衛之職,本該入席,但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了。
聽手下人回話,說是要了許多熱水,在房間里沐浴。
也是,高門貴女嘛!
盧世清心下嘲諷,面上體貼周到的叫人備好飯菜送過去,不許怠慢。
廳內燭火煌煌,將桌上簡單素雅的青瓷杯盞照出幾分瑩潤光澤。
滿桌菜色不算珍奇,選料烹飪皆為南方風味。
盧世清親自執壺,為主位上的軒轅璟斟了一盅燙得正好的清酒,雙手遞過去。
“王爺代天施恩,實乃南州萬民之福,下官斗膽,謹代南州百姓敬王爺一杯,愿王爺福澤綿長,恩披四方!”
檐外雨落無聲,軒轅璟的目光掠過席間低眉順眼的南方官員們,眼底凝起細密的冰芒,從盧世清客氣恭敬的臉上刮過去,再落回酒杯上。
“盧大人。”他將酒杯接過去,指尖扣著杯沿,頓了頓,又放回桌面,“你這杯酒,本王可不敢喝。”
盧世清回望南方眾官員,又轉回去,面露不解,“下官愚鈍,不知王爺……”
軒轅璟向后靠在椅背上,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透露出渾然天成的尊貴氣質。
“本王初至霽城當夜,便有十八個黑衣人前來行刺,若非身邊護衛得力,你們就該到本王喪儀上來敬酒了。”
此話一出,全場死寂,唯有燭光微動。
“竟有這等事!”盧世清第一個反應過來,后退兩步跪倒在地,“讓王爺受驚,下官有罪!”
席上,除嚴狄張永外,其他人紛紛起身跪地請罪。
軒轅璟聲音冷沉,“你不光有罪,還該死!”
燭火在他眸中跳動,映出一片深寒。
“本王抓到一個活口,據他交代,是布政使大人你授意……”
不等他說完,盧世清的腦袋重重磕下去,“王爺明鑒,下官冤枉,這是有人栽贓陷害!”
盧世清心口突突兩下,腦海中瞬間閃過萬千思緒,面上浮起惶然,以及被人構陷含冤的憤怒。
南州這么多官員,又是在霽城出的事,軒轅璟沒理由懷疑到他身上,難道真是殺手反水了?
又是一陣難捱的沉默,跪地眾官員紛紛汗流浹背。
半晌,軒轅璟忽然輕笑一聲,帶著幾分玩笑意味開口,“都起來吧。這么大陣仗,回去嚴大人該參本王威福自專了。”
盧世清抬頭看了眼繃著臉的嚴狄,緩緩起身。
面上惶惶不安,心下卻松了口氣。
這么快就松口,看來軒轅璟并未真的懷疑他,只是初來乍到,趁機給個下馬威而已。
其他人跟著站起,一個個垂首望足,心如烹油。
軒轅璟慢條斯理地轉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本王與盧大人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仇怨,也不愿相信是盧大人所為,但刺客確實如此招供,本王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他搖搖頭,目光垂在面前的酒杯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
盧世清瞬間會意,鄭重其事道:“霽城乃下官所轄之地,刺客驚擾王爺尊駕,下官難辭其咎。”
他雙手捧起那杯酒,舉過眉前,“下官斗膽,自罰一杯向王爺請罪。懇請王爺給下官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七日之內,下官必查清此事,給王爺一個交代!”
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軒轅璟眸光微動,面色舒緩下來,拿起筷子,“好,那就交由你去辦。”
眾人入席,軒轅璟問起各地冬備情況,一個個答得膽戰心驚。
酒過三巡,軒轅璟稱車馬勞頓,先去歇著了。
不多時,盧世清也以政務未清為由,隨后離席。
倆人一走,席間氛圍頓時輕松不少,在涂明的暗示上,眾官員輪番向嚴狄和張永敬酒。
奉承話一套接著一套,連嚴狄都喝得不少。
酒酣耳熱時,涂明感慨他們南下之行的艱辛,張永連連點頭,大倒苦水。
涂明為其添酒,“那位陸小姐竟也頂得住多日快馬疾行,不愧是圣上欽點的護衛,真乃女中豪杰啊!”
張永滿臉通紅,醉眼朦朧,聳著肩膀輕嗤,“什么豪杰,還不是跟我們一樣,讓人輪番帶著騎的。”
涂明狀似驚訝,“不會吧,她不是在秋狩上過了天子三試,還獵了頭熊嗎?”
一路奔波,張永一雙手瘦得骨節都明顯了,隨意扒拉著青瓷杯,滿臉不屑。
“三試,獵熊……圣上想抬舉誰,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咳咳。”一旁的嚴狄輕咳兩聲,板著張紅臉道:“張大人慎。”
張永如夢初醒,眼中恢復些許清明,沒敢再繼續喝,與嚴狄一同離席。
倆人前腳一走,后腳就散席了。
涂明來到書房,將張永的話逐一稟告給盧世清。
盧世清臥靠軟榻,手里翻著一本志怪雜書,笑道:“這樣啊,那王爺在南州的護衛重任,可就得多多仰仗這位女護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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