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把獻星臺場邊火把的光扯得東倒西歪,也將空氣里那抹略微刺鼻的異味一下子攪得稀碎,最終被覆蓋在火把燃燒散發的松油氣味之下。
搖曳的火光照出陸未吟臉上的驚愕,也清晰照出她手中僅剩的燈座和崩碎四散的琉璃碎片。
皇帝僵直回頭,那抹尚未斂去的淺笑凝固在嘴角,又在頃刻間如寒冰般碎裂。
全場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陸未吟手中,瞬間的驚疑甚至驚駭過后,迅速轉為謹慎到近乎恐懼的沉默。
臺邊的周正樞面色煞白,禮官已經到了嘴邊的祝詞硬生生卡在喉嚨里,最后隨著喉結劇烈滾動而咽了回去。
一片死寂中,只剩夜風肆虐的嗚咽。
太子眼底的喜色猝然消隱,取而代之的是對陸未吟深刻而凌厲的厭惡。
這個女人,果然是克他的。
臺下,皇后頭上九龍四鳳冠的鴿血墜子在額前輕輕搖晃,卻始終晃不去凝在鳳眸中的陰翳。
在她身后側,容貴妃精心描繪的兩道柳眉往中間蹙起,手指微蜷。
出了這樣的事,陸未吟的太子妃,沒戲了。
慶幸太子錯失永昌侯這個助力的同時,容貴妃心底也升起幾分對陸未吟的擔憂。
她是真心欣賞這個姑娘,不愿意也不忍心見到她因此折隕。
蘇婧和永昌侯心照不宣,竭力保持鎮定思考著解圍的對策。
看著旁邊一臉看好戲的軒轅赫,軒轅璟深眸微動,不動聲色的將表情調整到最為合適的狀態。
除了軒轅赫,看戲的還有一個陸奎。
驚駭之后,陸奎嘴角抽搐,瞳孔瞪大,卻不是嚇得,而是驚喜。
老話怎么說的,人狂必有禍,這個孽障,以為當了郡主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呵,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斤兩。
獻星炸燈,以往從來沒出過這種事,也不知道圣上會如何懲處。
最好判個抄家滅門,把永昌侯府那一窩囂張跋扈的玩意兒全部收拾了,該砍頭砍頭,該流放流放,女眷統統充妓。
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他一定會多去關照蘇婧的‘生意’。
頭頂稀薄的云層被宮墻之內的萬千燈火映照,夜空透出一種朦朧深青的底色,寥寥幾顆星子掙扎著刺破薄靄,光芒微弱而閃爍,倒是獻星臺上的燈輝更加明亮璀璨。
也正因此,愈發顯得星圖上陸未吟缺失的那一角突兀得刺眼。
低沉壓抑到近乎窒息的靜默中,陸未吟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敬畏,在眾目之下緩緩屈膝跪了下去。
她雙手仍舊保持著最標準的捧燈動作,哪怕此刻只剩下一個燈座。
濺了一身的琉璃碎片也不曾拂去,在燈火映照下如閃爍的星輝散落墨袍。
“臣女惶恐!”
粉唇微啟,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同時又高亢清晰,“星官降瑞,凡器不堪承載星辰之力。”
此話一出,眾人面色又是一變。
容貴妃妝容精致的臉上浮起贊賞,幾不可查的松了口氣。
這姑娘,臨危不亂,實乃大才。
再看旁邊傻子一樣瞠目結舌的兒子,容貴妃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手癢,想打人!
陸奎用力咽了口唾沫,和軒轅赫的反應出奇的一致。
倆人不約而同的想:真能瞎掰!
臺上陸未吟雙手紋絲不動,聲音更穩了些,“天意幽微,非臣女所能妄測,還請欽天監監正大人衡裁。”
周正樞瞬間會意,立刻上前,仔細觀察碎片散落的位置和當下的天象,忽然轉驚為喜,疾步行至皇帝面前跪下稟道:“陛下,此象確非凡響。星燈炸裂,其光四濺,正應了‘星辰散彩,澤被四方’之吉兆,大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