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鯉池的水沒過膝蓋往上一點,并不算太深,但因落得猝不及防,冰冷的池水激得身體發僵,繁復禮袍遇水瞬間變得極其沉重,拉著人往下墜,根本站不穩,更別提起身。
太子直至被沈燼撈上岸,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絮兒說想看焰火,兩人將頭探出湖石,一同欣賞漫天璀璨。
然后她驚呼,他去拉,接踵而至的便是鋪天蓋地的冰涼。
即便是愣忡著,太子心底仍舊本能的騰起巨大的恐慌。
這么大的動靜,不會被人看到吧?
鑲嵌白玉的云靴扭轉方向,他第一反應是逃離此地,又在看到池子里正淌水往岸邊而來的趙絮兒后猛地停住。
趙絮兒頭發都濕了,身上的衣裙浸滿了水,沉甸甸的掛在嬌柔的身子上,縱是有東宮親衛攙著,也走得十分費勁。
環顧四周,似乎并無異常,太子遲疑片刻后走過去,伸手將趙絮兒拉到岸上。
下一刻,琉璃宮燈明亮冷白的光闖入視線,太子心底本就繃著的那根弦再度拉緊,幾乎快要崩斷。
見有人來,趙絮兒壓抑的驚呼一聲,扭頭縮到太子身后揪著他的衣裳躲起來。
砰!
伴隨天際爆燃的一朵焰火,太子心底那根弦徹底崩斷了。
容貴妃沒給太子任何的反應時間,幾步便到了近前,腳步頓住,偏著頭定睛看去,保養得宜的臉上先是掠過難以置信的愕然,接著唇角極細微的向上彎了一下,又立刻壓平,恢復成關切模樣。
“呀!這是怎么弄的……”
太子全身血液驟然凝固,前所未有的恐慌頃刻間攫住他的心臟,幾乎令人窒息。
這一瞬間,他看見錦繡前程在眼前寸寸碎裂,看見東宮之位在腳下搖搖欲墜,看見父皇震怒的臉和朝臣鄙夷的目光。
所有儲君的威儀,天家的尊嚴,都在這一池水和容貴妃洞悉一切的目光里蕩然無存。
他指尖微顫,又不得不強作鎮定,“貴妃娘娘,孤……”
容貴妃豈會聽他狡辯,搶聲道:“都愣著做什么,還不速去傳太醫。對了,還得稟告陛下,太子萬金之軀,乃國之根本,可不能有半點差池。”
她身后的宮女聞聲而動,太子牙關微顫,下意識出聲阻止,“不可!”
此話一出,兩名東宮親衛頓時一前一后堵住去路,拇指將劍柄抵出一寸,露出寒光爍爍的劍身。
容貴妃笑意不減反增,“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太子懷揣著一絲僥幸,思緒從混亂中近乎蠻橫的撞出一條路來。
自知失態,他猛的吸了口氣,往旁邊挪開兩步,和趙絮兒拉開距離。
聲音壓得極低,從極致的心虛中強行擠出一國儲君不容置疑的堅定。
“趙小姐不慎落水,孤從旁經過,施救時不慎也跌入池中,換身干衣即可,今日乃孤生辰,召醫問藥未免不吉。再則,父皇為國事憂心操勞,此等小事,還是不要叨擾圣駕得好。”
容貴妃犀利的目光從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趙絮兒身上刮過去,耳朵捕捉到不斷靠近的動靜,忍不住輕笑出聲,毫不掩飾的嘲笑他窮途末路。
太子自然也聽到了,臉上強裝出來的鎮定如凍裂的冰層寸寸破碎。
下一刻,在附近巡邏的一隊御林軍聽到落水聲匆匆趕到。
宮燈與銀白輕甲的寒芒交相輝映,化作無形卻犀利的刀刃,悉數扎在太子心上。
再外圍的月洞門前,‘碰巧’前來尋自家夫人的尚國公和陶直探出半個腦袋。
在和太子視線對上后,尚國公掩唇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背從門后走出。
先后見完禮,尚國公擺出公正姿態,對太子說道:“殿下仁德,舍身救人,此乃天恩義舉。只是男女有別,瓜李之嫌恐損東宮清譽。臣以為,應速至御前明示緣由,懇請陛下圣裁,以正視聽。”
尚國公堅定沉穩的話音讓太子飄搖慌亂的心鎮定不少。
對,自陳之善勝過譖人之口,與其讓容貴妃添油加醋,不如自己招,而且……
他視線微側,余光掃向楚楚可憐的趙絮兒。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索性就搏上一搏。
容貴妃從善如流,“尚國公之有理。”
天子圣明,又豈是這三兩語能夠糊弄的?
她倒要看看,皇帝究竟會對太子縱到何等地步。
太子前腳落水,容貴妃后腳便到,不僅太過巧合,立場也十分微妙,因此她絲毫沒有表現出急切,而是耐心等著太子和趙絮兒去鳳儀宮更衣整理。
看著面前渾身濕透的兩人,皇后手里的佛珠險些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