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未吟莞爾,伸手去牽他,“走吧,下去了。”
軒轅璟拉住她的手,卻不起身,而是把人重新拉到身邊坐下。
目光不經意掠過那彎粉嫩的唇,喉結再次動了動。
腳下是萬家沉睡的京都,頭頂是星河倒懸的蒼穹,而這一方屋脊之上,唯有月與酒,她與他。
望著近在咫尺的臉,軒轅璟眸光驟然轉深,似被月色與酒氣同時蠱惑,情不自禁傾身向前。
陸未吟攥緊雙手,呼吸猛滯,隱約意識到有什么東西在失控。
周遭萬籟俱寂,只余胸腔里那顆心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一股滾燙的熱意自頸間急速蔓延至雙頰,不必觸碰也知道必然是緋紅一片。
幾乎是一瞬間,混著酒香的濕熱氣息落至面頰,陸未吟渾身僵直,還沒想好到底應該如何應對,頭頂已經罩上一片陰影。
唇間驟然覆上一片微涼,下一刻,滾燙的吻重重落下去,烙在覆于芳唇的手背上。
近乎凝固的空氣中,陸未吟長睫扇動,視線垂落在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上,一股暖流自心口轟然涌開,滌蕩了所有驚慌,化作眼底一層瀲滟水光。
同一片月色下,離京百里外的一處鎮上小院。
屋內昏燈如豆,蕭南淮坐在床前,輕輕拍著床上的外祖母劉氏,小心翼翼的打了個哈欠。
或許是初至陌生地界,老人夜里總是睡得不安穩,這已經是今晚醒的第三次了。
每次醒來都大聲吵嚷,說是有妖怪要害她的珠兒,吵得街坊鄰居怨聲四起,蕭南淮琢磨著是不是該換處偏遠些的房子,免得擾民。
老太太發病時有些嚇人,雇的兩個婆子都走了,明日還得重新去牙行找人回來照料。
現下手頭上倒是不缺銀子,但是也不能坐吃山空,待找到人能擔起看顧外祖母之責,他還得出去找事做才行。
想到這兒,蕭南淮有些頭大。
他通過武考后就直接進了御林軍,還從來不曾在外頭找過活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又打了個哈欠,見劉氏呼吸沉穩,蕭南淮試探著停手,等了會兒,見她確實睡了,這才悄悄起身,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也不知是因為卸去背負了多年的重擔,還是白天黑夜的照顧患病老人太過操勞,蕭南淮頭一挨枕頭就沉沉睡去了。
一覺醒來,已經天光大亮,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準備去外頭打水洗漱,一開房門,明亮晨光闖入眼底,昨晚明明閂好的堂屋門此刻竟大敞著。
蕭南淮急忙沖到對面,床上空空如也,劉氏不在屋內,只有她從不離手的紅繡鞋掉在床腳,被床上垂落的被子蓋住大半,露出一個小巧的艷色鞋尖。
他趕緊把鞋拿上,跑出去找人。
“外祖母,外祖母!”
清晨霧氣未散,空氣里沁著涼意。
蕭南淮出了巷子來到街上,一身尋常深灰布衣被晨霧染成褪色般的陳舊。
他逢人便攔,語速急迫得近乎失儀,“勞駕,請問可曾見一位老夫人?這么高,花白頭發,駝背……”
每個人的回答都一樣:沒看到。
他從街頭找到街尾,繞一大圈又轉回去,折去另外的方向。
每一個模糊的老年身影都讓他心頭驟緊,狂奔著過去辨認,又一次次失望的僵在原地。
明明攏共只有幾條街的小鎮此刻在他眼里像是沒了邊際,好像怎么都找不完,卻又必須繼續找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街上人多起來,找人變得更加艱難。
“哎,小哥。”
恍惚中似有人在叫他,蕭南淮疑惑看去,認出是小院附近的一個鄰居嬸子。
胖嬸子將菜籃子挎到胳膊上,“你家來客人了,你還在這外頭做啥?”
“來客?”
蕭南淮聞一愣,第一反應是對方認錯了人。
他哪里會有客人……
轉念一想,回家看看也好,萬一外祖母自己回去了呢。
他拔腿朝家里跑去,猛地推開院門,一看就看到坐在門前矮凳上的劉氏,以及旁邊擰著濕帕子給她擦手的衛時月。
最后,蕭南淮看向敞開的堂屋,表情因情緒太過復雜而呈現出糾結的木然。
半晌后,他緩緩走過去,將手里攥得變了形的紅繡鞋拿給劉氏,再走進堂屋。
流光從外頭將門關上,屋里光線暗下來。
蕭南淮動了動嘴唇,下意識的“大哥”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蕭東霆坐在長凳上,抬眼看著他,“把我從崖底背到林子里的人,是你吧?”
蕭南淮猛的提起一口氣,愣著不說話。
蕭東霆站起來,走過去,“呵,你以為你蒙著臉不說話,我就認不出是你?”
當初遇刺墜崖,他痛得幾乎快要昏死過去,但因還有追兵,又硬生生撐起兩分意識。
被人背著跑的時候,盡管對方蒙著面,也全程不曾語,可他就是知道,那是蕭南淮!
他以為蕭南淮想當世子,所以找人害他,卻不明白為何又要救他,事后他讓人調查,多人作證當時蕭南淮人在京都。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認錯了,因為在他斷腿后,蕭南淮沒有做過任何爭取世子之事,然而心卻不可控的生出了嫌隙和猜忌。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斷腿后性情大變,殊不知他的心里,也藏著秘密。
聽他說完,蕭南淮恨不得將頭埋到地里去,眼中熱淚翻涌,嘴角抽動,擠出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
蕭東霆眼眶驟然充血泛紅,猛得揮拳,重重打在他臉上。
蕭南淮踉蹌后退兩步,又馬上站定,蕭東霆緊跟上來,一拳又一拳,直至將人打倒在地。
“為什么,為什么遇到事情不告訴家里?你拿我們當什么了,在你心里,我們一家人沒一個值得你信任的嗎?”
“你以為你是誰?你有那么大能耐嗎就一力攬下?出了事就跑,那是你一個人的外祖母嗎你就把人帶走?王八蛋,王八蛋!”
蕭東霆一直打到脫力才停下,坐到凳子上,仰著頭,任由失控的熱淚滾滾而落。
地上,蕭南淮蜷縮成一團,臉埋在臂彎間失聲痛哭。
衛時月擔憂的看向屋里,咬咬牙,沒去管。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出來了。
明燦的光自窗欞涌入,鋪滿整個堂屋,將陰郁的塵埃照得通透發亮。
蕭東霆默默拭去臉上的濕痕,站起身,抬腳輕輕踢了下地上的蕭南淮。
“多大人了,哭兩聲就得了。”
他將手伸過去,一縷光打在指甲修剪平整的指尖。
“走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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