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太子下意識看向那把銀白酒壺,又像被燙到一般收回視線,瞳孔似山崩般震顫。
絮兒,他的絮兒,還有他的孩子……
就在太子陷入兩難無法抉擇時,皇帝正和尚國公在紫宸殿下棋。
沉香裊裊,連路過的風都透著平和沉靜,棋局間卻是風云詭譎,殺伐無聲,似有千軍萬馬于方寸之地屏息對峙。
皇帝落下一枚黑子,棋勢如鐵騎突出,孤軍深入,截斷白龍去路。
“你覺得太子會怎么選?”
尚國公指尖拈著一粒白玉子,垂首打量完棋局,直了直身,“臣不知,不過……”
他拖長聲調,猶豫片刻后緩緩呼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沉聲道:“臣以為,天下之道盡如棋道,而棋道貴在順勢。如今東南角這片白子氣脈已成,若強行絞殺……”
他抬手虛點東宮方向,“恐牽動中腹大龍根基,反損全局元氣。不若容其活絡,反倒能穩守盤面。”
皇帝眼眸幽深,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嗯,還有嗎?”
尚國公竭力保持坦蕩姿態,繼續往下說:“臣觀史冊,江山永續之道,首在國本穩固。而今東宮有嗣,龍脈既延,如春木生芽,乃天地生機所鐘,亦是有利國祚。”
話畢,他屏著一口氣,將指間白子落下。
皇帝沒看他,而是看向棋局。
尚國公這一手,竟將散開的白子連起來,似流水迂回,悄然形成合圍之勢。
他似笑非笑的睨著尚國公,“若太子選了酒呢?”
尚國公悄然吞咽,“若殿下選酒,斬情絲以固國本,負一人而安天下,更是我大雍之幸。”
皇帝笑意深沉,溫潤光滑的玉質棋子在手心攥了兩下,而后放回棋奩,站起身負手走到窗邊,半開玩笑道:“你們這些老狐貍,嘴里沒有一句實話。”
尚國公后背汗都下來了,緊跟著起身過去,義正辭的表了一番忠心。
直至離宮,吳盡都還沒回來。
尚國公在階下短暫駐足,遙遙望向東宮方向。
太子啊太子,梯子都給你遞到這份兒上了,該點的也都點了,你可千萬別亂來啊!
皇帝不可能廢儲,死一個趙絮兒不打緊,可事情若是辦不成,他尚國公府就要跟著倒霉了。
尚國公前腳一走,容貴妃后腳就來了。
春陽映照,一襲胭脂紅蹙金鸞鳥銜枝紋宮裝,映得精美面容如同醉霞。
云鬢高聳,正中一支赤金點翠步搖垂下三縷金絲長穗,行動間華光輕顫,熠熠生輝。
旁邊另綴了一朵玉蘭珠花,透著幾分清雅。
皇帝還在等東宮的結果,斜靠軟榻翻著太子手抄的《尚書》。
字跡倒是工整,甚至工整得近乎呆板,一看就是沒用心。
容貴妃從內侍手中接過熱茶轉呈到皇帝面前,皇帝伸手接過,一眼就看到她發間的玉蘭珠花。
晃眼一看,像極了當初云妃生辰時他送的那支,也是云妃最常戴的一支,然而定睛再看,僅有七分像而已。
皇帝面色略沉,手一抬,將那支珠花摘下來,“愛妃盛華濃妝,這支繡花太素了,不相宜。”
容貴妃笑著接過去,“這個呀,是赫兒送的,臣妾也覺得太素了,但畢竟是孩子一番心意,方才他來請安,臣妾就簪上了。”
容貴妃沒多留,坐著說了會兒話就走了,皇帝心里卻許久不得平靜。
僅是一支相似的簪子,就能在他心里掀起波瀾,若太子對趙氏女真有金石之志,余生豈不是要和他一樣?
當年他是沒得選,可現在,他其實可以成全……
也是這時,褪色般的東宮里,太子顫抖著伸出手,做出了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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