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晴朗,初降的夜色淡成將透未透的鴿灰青。
遠山剩下一痕墨色剪影,邊緣被最后一縷遲遲不去的霞光淬得極薄,星子疏落,卻亮得驚人,像誰將冬天沒帶走的冰晶隨手撒在了冷緞似的天幕上。
千姿閣里,燈火闌珊。
陸未吟用過飯,拿出軒轅璟贈的棲云劍。
明日過后,她就要真正的和他站在一起了,陸未吟軒轅璟這兩個名字將會綁在一處,成為某些人眼中最不省油的那盞燈。
素手執絹,沿鋒刃緩緩推過,劍身煥發出更加鋒銳的冷芒,落入墨染漆點般的黑眸,宛若星輝入海交相輝映。
在那片冷芒中,陸未吟看見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千軍萬馬,是宮闕重重,是軒轅璟身側那些虎視眈眈的明槍暗箭。
還有那些看不見的,仁厚皮囊下自私陰狠的儲君本相,藏匿繁華盛景中的竊國之賊,潛伏鎮北軍中至今未現的胡人細作……
陸未吟低垂眉眼,任窗外涌入的風肆意扯動發絲,再被周身那道無形的鋒銳氣勢逼得凝滯退避。
道阻且長,她將和他一起走,刀山火海皆無懼!
收劍入鞘,陸未吟起身往外走,清雅的艾綠裙裾在空中掠過一道利落的影。
盡管母親和永昌侯心里有數,但既已涉及婚事,也該正式向他們交個底。
來到主院,得知蘇婧和永昌侯去了萬壽堂,陸未吟跟著過去。
踏進萬壽堂那一刻,她敏銳的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下人皆退,滿院空蕩,只有邱嬤嬤守在緊閉的廳門階下,顯然廳里在商討要事。
邱嬤嬤見她過來,馬上到門前通稟,“老太君,未吟小姐來了。”
很快,蘇婧拉開房門,“阿吟,快進來。”
略緊的嗓音,似壓著諸多情緒,廊下燈籠將她一雙眼睛照得透亮,明明不見傷懷,卻泛著水光。
“母親!”陸未吟快步迎上去,眉心不自覺收緊,“怎么了?”
蘇婧扯起笑搖頭,側身讓她入內,又立馬將廳門關上。
廳內燈火明亮,主位空置,老太君端坐右側首位,旁邊是永昌侯。
坐在左側首位的人起身迎來,永昌侯隨即攙扶著老太君跟著起身。
軒轅璟身著玄色緙絲常服,盈動的暗紋如同潛流,將周身鋒芒盡數斂入沉靜之中。
弱冠之年的挺拔骨相被深色錦衣一襯,如孤松立雪,朗然間透著與年紀不符的沉凝。
然而自陸未吟出現,那份沉凝悄然化去,露出下方熾熱滾燙的愛意。
驚訝一瞬后,陸未吟立時明白了母親那復雜的神情。
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再轉回來,眼底笑意漾開,“你怎么來了?”
白日里兩人碰過面,他并不曾提及會來。
軒轅璟走到她面前,“婚姻大事,怎么都該來一趟。”
說罷,端身站在陸未吟身旁,面向老太君三人,抬手示意道:“還請三位長輩安坐。”
待三人坐下,陸未吟此時才發現,老太君旁邊的桌面上放著一份紅底燙金的帖子。
軒轅璟拱手,聲調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墜地。
“晚輩軒轅璟,心儀陸未吟已久,愿以正妃之位求娶,此生絕不辜負。奈何眼下時局詭譎多變,暫時無法公然行六禮,今夜密訪,只求貴府三位長輩一。”
燭火在話音落定那一刻輕輕一跳。
蘇婧越過永昌侯,看向老太君。
兩道視線在空中輕輕一碰。
這樁她們暗中憂慮又暗自期許了許久的大事,今夜終于被軒轅璟以最鄭重的方式,捧到了明面上。
蘇婧視線再轉,與女兒目光交匯,一切盡在不中。
她站起來,“我相信阿吟。她自己選的人,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