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您看這店里的布置。”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
康婆子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發現這桃源居雖小,卻收拾得極雅致。
墻上掛著幾幅水墨蘭草,桌案是打磨光滑的紅木,連墻角的痰盂都描著細巧的纏枝紋。
最奇的是靠窗的架子上擺著個青瓷花瓶,里面插著大把新鮮的梅花,開得熱熱鬧鬧,花瓣上還沾著細水珠,看著就喜人。
老板是個懂生活的妙人兒,只是不知為何戴著面紗。
江茉系著青布圍裙從后堂出來,手里拎著個竹籃,里面裝著剛收拾好的豬蹄。
她走到灶臺邊,先將豬蹄放進溫水里,撒了把細鹽輕輕揉搓,鹽粒能吸走表皮的雜質,比直接焯水更干凈。
等表皮泛出白沫,撈起豬蹄用清水沖凈,用刀仔細剔去邊緣的油皮,只留下肥瘦均勻的部分,剁成寸許見方的塊。
豬蹄選前蹄,筋多肉嫩,燉出來才香。
水剛沒過豬蹄,她丟了塊拍碎的姜進去,倒了小半碗黃酒,大火燒開后撇去浮沫,浮沫帶著淡淡的腥氣,被她細心地舀到瓷碗里倒掉。
等湯面清亮了才把火調小,蓋上砂鍋蓋,只留一道細縫讓熱氣慢慢煨著。
提前泡了三個時辰的黃豆胖乎乎的,江茉抓了一把放在手心,挑出幾粒發皺的,剩下的倒進清水里淘洗兩遍。
等砂鍋里的豬蹄燉得能用筷子戳出淺痕,黃豆倒進去,又從陶罐里捻了塊陳皮,用溫水泡軟后撕成細條放進去。
這陳皮帶著清苦的香氣,最能中和肉膩。
最后她取了顆蜜棗,去核后切成小塊丟進湯里,蓋上蓋子繼續燉,這次連縫隙都蓋嚴了,只讓湯汁在里面咕嘟著,把所有味道都熬進肉里。
一個時辰后,江茉掀開鍋蓋時,醇厚的香氣立刻漫了開來。
不是濃重的肉腥,帶著點淡淡的甜,混著黃豆的清味,聞著就讓人胃里發暖。
她用筷子夾起一塊豬蹄,輕輕一抿,肉就從骨頭上滑下來,筋絡帶著點韌勁。
湯汁熬得濃稠,在勺壁上掛著薄薄一層,呈漂亮的琥珀色。
“這是用黃豆燉的豬蹄。”
江茉端著砂鍋放到康婆子桌上,用小銀勺舀了一勺湯,“我特意去了油皮,燉了兩個時辰,把油脂都燉出來了,只留著濃湯。您聞聞,沒有腥氣吧?”
康婆子湊過去嗅了嗅,還真沒聞到預想中的油膩味。
砂鍋里的豬蹄燉得酥爛,輕輕一碰就顫巍巍的,湯汁里的黃豆吸足了肉香,飽滿得像是要裂開,漂在湯里格外喜人。
她心里微動,卻還是皺著眉:“我們夫人素來不愛吃這些葷腥,怕是……”
其實她怕夫人看到是豬蹄,不愛吃。
“您放心,”江茉遞過一小碗,“我加了點陳皮去味,又放了顆蜜棗提甜。坐月子的婦人講究溫補,這湯里沒放蔥姜,只加了點黃酒去腥,您回去熱一熱給夫人試試,若是不愛吃豬蹄,單喝湯也行。”
丫鬟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小聲說:“聞著就好吃,夫人說不定會喜歡呢。”
康婆子瞪了她一眼,還是讓她接過砂鍋。
從袖袋里摸出塊碎銀子,江茉也不推辭,接過來隨手放在柜臺上,又用紙包了兩塊蛋撻:“這個給二位送兩個嘗嘗,配茶吃正好。”
回去路上,丫鬟抱著砂鍋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灑出來。
康婆子走得急,心里盤算著怎么勸夫人喝這湯。
剛到夫人院門口,就見柳乳娘端著個空碗出來,臉上紅撲撲的,看見康婆子,慌忙低下頭想走。
“站住。”康婆子沉聲喝道,“夫人剛醒,正要喝湯,你往哪去?”
柳乳娘支支吾吾:“老爺……老爺讓我去廚房拿些點心。”
康婆子冷笑一聲,眼尖地看見她袖口沾著塊糕點碎屑,正是老爺前日從外面帶回來的芙蓉糕。
“夫人院里什么點心沒有,用得著你跑一趟?”康婆子上前一步,聲音壓得低,“我勸你安分些,別以為攀上高枝就能忘了本分,真把夫人惹急了,有你好果子吃。”
柳乳娘嚇得臉都白了,喏喏地應著,幾乎是跑著離開的。
進了內室,就見夫人斜靠在軟枕上,臉色蒼白得像張紙。
小公子在旁邊的搖籃里睡著,眉頭卻皺著,像是睡得不安穩。
康婆子走上前,輕聲道:“夫人,奴婢給您帶了點湯來,您嘗嘗?”
夫人眼皮都沒抬:“又是那些油膩東西?拿走吧。”
“不是的夫人,”康婆子忙揭開砂鍋蓋子,“這是桃源居做的黃豆燉豬蹄,一點不腥,您就嘗一口?”
“桃源居?”夫人總算動了動,“就是那些小丫鬟整天念叨的飯館?”
“正是,”康婆子舀了碗湯遞到她嘴邊,“那老板說這湯能下奶,您就試試,若是實在不愛吃,咱們就不喝了,好不好?”
夫人看著那琥珀色的湯,又看了看搖籃里的孩子,終究是張了嘴。
湯一入口,她就是一怔。
沒有預想中的油膩,反而帶著點清甜,黃豆的軟糯混著肉香,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得人心里都舒服。
她沒說話,卻又微微張開了嘴。
一碗湯下肚,夫人的臉色似乎好看了些。
康婆子心里一喜,正要再盛,夫人卻擺擺手:“夠了,放著吧。”
康婆子不敢多勸,把砂鍋放在桌上,又去看搖籃里的小公子。
小家伙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她,小嘴動了動,像是餓了。
“要不要請乳娘來?”康婆子輕聲問。
夫人沒說話,只是盯著孩子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襟。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道:“讓柳乳娘來。”
康婆子心里咯噔一下,還是應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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