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已經下起小雨,陳東方等人冒雨走到礦渣堆那里,此時的礦渣堆像一頭灰黑色的巨獸蹲在那里,表面的碎石正簌簌往下掉,裂縫像蛛網般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轟然坍塌。
不遠處的果園里,蘋果樹枝頭還掛著青澀的果子,葉片卻被山風卷得嘩嘩作響。再遠處就是上茅村,上百間屋頂在樹影間若隱若現,幾戶人家的煙囪還飄著裊裊炊煙,渾然不知一場危機正步步逼近。
礦渣堆下面,三臺挖掘機的鐵臂正瘋狂地往地下掘進,鏟斗插進泥土的悶響,和發動機的轟鳴交織在一起。推土機則在溝旁來回穿梭,把挖出來的黃土推成一道半人高的土墻。
程剛正駕駛著挖掘機在挖溝,看見陳光明和劉一菲,急得跳下來,“鎮長,這里太危險,你們隔遠一點!”
陳光明一把拉住程剛:“程剛!現在你給我盯著這溝!土墻不夠高,挖機立馬補!這事做好了,我給你請功!”
程剛狠狠點頭,眼眶通紅,轉身跳上駕駛室,挖掘機又轟鳴起來。
陳光明又轉身對幾個機關干部說,“你們,去茅大山家里,讓他立刻趕過來!他要是不來,就把他扛過來!”
機關干部看著陳光明在茅大山那里吃了癟,個個憤憤不平,有了陳光明的指示,都一窩蜂地跑遠了。
一會兒功夫,茅大山真被架過來了,陳光明指著礦渣山,氣憤地說,“茅大山!我苦口婆心讓你組織轉移,你就是不聽命令!還說你眼珠子比衛星要準。睜開你眼珠子看看,到底有沒有危險!”
茅大山被兩個年輕干部半扶半架著,腳下踉蹌,臉上還帶著幾分不情愿的倔強,嘴里嘟囔著“哪里要塌了......”可當目光看向那座礦渣山時,聲音猛地卡斷了。
此時雨越來越大,灰黑色的山體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沉,表層的碎石像瀑布似的滾落,剛才還隱約的裂縫,此刻已張成了猙獰的大口,伴隨著一陣“轟隆”聲,半面山坡突然往下滑了尺許。
茅大山的臉“唰”地白了,剛才還梗著的脖子軟了下去。他被陳光明一聲喝,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犟勁,只剩下滿臉的驚惶和悔意。
礦渣山又一次滾落的碎石,茅大山的喉結狠狠滾動了兩下,突然抬手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糊涂!我真是老糊涂了!”
沒等陳光明再開口,他轉身就往村子方向跑去,一眨眼不見了蹤影。
“喂!喂喂!”村頭大喇叭里傳出茅大山變了調的嗓音,帶著濃重的喘息和后怕。
“上茅村的老少爺們,都給我聽好了!礦渣山要塌了!真要塌了!趕緊往村東頭的曬谷場跑!立刻!馬上!誰要是磨蹭,出了事我茅大山擔不起這個責!”
他頓了頓,對著喇叭吼得更急:“特別是西頭那幾戶!離果園近的!現在就撤!再晚就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猛地炸開來,陳光明感覺腳下震得發顫。
他下意識地回頭——只見礦渣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推倒,灰黑色的山體裹挾著渾濁的水流,像一條咆哮的巨龍俯沖而下,所過之處,果園的籬笆瞬間被沖垮,幾棵蘋果樹像玩具似的被連根拔起。
好在那道剛筑起的土墻,被洪流撞得搖晃了幾下,竟硬生生扛住了第一波沖擊,濺起的礦渣碎塊卻像冰雹般砸在地上。
“塌了!真塌了!”有人失聲喊出來。陳光明后背瞬間沁出冷汗——再晚片刻,這股洪流怕是要直接漫進村子。
“你看程剛!”劉一菲指著最遠處的挖掘機叫道。
程剛的挖掘機,已經被泥流給淹沒了,半個車身已陷在泥漿里,履帶空轉著濺起渾濁的水花,卻怎么也動不了。
“程剛!不要挖掘機了,快出來!”陳光明大聲喊道。
程剛手忙腳亂解開安全帶,準備跳車,可在挖掘機周圍,全是泥漿,根本走不出來。
挖機周圍的泥漿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程剛就危險了。陳光明不假思索,幾步就跨上一臺沒熄火的挖掘機,熟練地操控著挖掘機沖了過去,挖斗伸到程剛面前,“程剛,跳!”
程剛瞅準時機,縱身一躍撲進挖斗,陳光明手腕一揚,鐵臂帶著人往后縮的瞬間,半米高的泥浪就拍在了剛才的位置。
“轟隆——”土墻的缺口被撕開更大的口子,黑色泥漿像脫韁的野馬往村子方向涌。
程剛跳下挖斗,陳光明沒顧上喘口氣,掉轉挖機頭就往缺口沖,鏟斗插進旁邊的黃土堆,狠狠挖起一斗泥往缺口填。
泥漿不斷沖擊著機身,駕駛室里震得像要散架,他死死盯著缺口,手臂機械地重復著抬臂、落斗的動作。
劉一菲看著那臺在泥浪里顛簸的挖掘機,還有駕駛室里那個穩如磐石的身影,內心突然生出一種感動。
她下意識摸出手機,鏡頭里,陳光明的側臉被雨水和泥漿糊得看不清輪廓,可握著操作桿的手卻非常穩當,挖斗落下的每一下,都砸在最關鍵的地方。
“咔嚓”一聲,照片定格。劉一菲望著屏幕,輕聲說道:“真是……英雄啊。”
前方泥漿橫流,可她看著那個在危險里逆行的背影,忽然覺得心里踏實得很。
隨之,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劉一菲腦海里,一股淡淡的憂傷蔓延上心頭。
“他和陳光明長得很像,在危急時刻,他也是這樣沖了上去。第一次看到陳光明,我還以為是他重生了。”
“可惜他已經離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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