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像一把生銹的鉤子,猛地將秦楓的意識從無盡的海渦里拖拽出來。
沒有咸澀海風的吹拂,沒有蒸汽巨輪低沉的、如同大地脈動般的嗡鳴,更沒有女兒秦湖清亮的呼喝或是小開兒曾經含混不清的撒嬌軟語。什么都沒有。
手!
秦楓猛地低頭,攤開自己的雙手。掌心汗濕黏膩,但那并非海水或機油,而是純粹的、因緊張或噩夢沁出的冷汗。
手指纖細,干凈,沒有任何常年持弩握刀、沾染血腥的粗糙老繭,更沒有在無數個不眠之夜觸摸冰冷的圖紙和模型留下的刻痕。光滑得有些過分,透著一種蒼白無力的、屬于普通年輕人的軟弱。
不是那雙能指點萬里海疆、能撫慰國朝重器的“國師”之手。它們現在,似乎只配用來敲打鍵盤,或者笨拙地簽下一份份賣不出多少錢的保單。
“夢么?”
一個嘶啞的聲音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連他自己都驚了一下。
下一秒,一個無比世俗、卻又無比真切的念頭如同冷水澆頭,瞬間讓他脊背發涼。
保險金!那該死的系統保險金呢?!
他被這個念頭激得幾乎從床上彈起,摸索著抓起床頭充電的手機,冰冷的屏幕觸感更像一盆冰水。
手指因急切而微微顫抖,點開銀行app的速度快得不真實。
輸入密碼,賬戶管理,下拉刷新……
一次!
又一次!!
綠色的數字如同無情嘲諷的符號,躺在屏幕上——工資卡余額:;另一張卡:。
小數點后的數字在清晨的微光里尤其刺眼。沒有一筆額外的、足以改變命運的龐大進賬。沒有任何“任務完成”的饋贈。
干干凈凈,空空蕩蕩。
“操……”
一聲壓抑的低吼從齒縫間擠出,帶著徹底的絕望和茫然。
果然只是夢。
無論那夢境如何波瀾壯闊,如何驚心動魄,如何真實得刻骨銘心,終究抵不過黎明的光線和銀行賬戶的冰冷數字。它像一場曠日持久的迷幻劑,效力過去后,只留下巨大的眩暈與蝕骨的虛空,以及一個更糟糕的現實爛攤子。
宿醉般的疲憊感重重襲來,讓他只想沉沉睡去,將一切遺忘。然而生活冷酷的齒輪已經運轉。
“鈴鈴鈴——”手機刺耳的鈴聲猛地炸響,屏幕上跳動著一個熟悉的備注:王經理(主管)。
電話那頭的男高音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早已料定的不耐煩:“小秦啊?昨天那個宏泰的單子,黃了!客戶那邊態度很強硬,根本不聽解釋。我就說吧,方案太冒險!現在好了,月底指標沒完成,老總那兒你……”
“……黃了?好,知道了。”
秦楓打斷了對方劈頭蓋臉的問責,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緩,帶著一種被滔天巨浪沖刷過后、對腳下水洼的漠然。是啊,宏泰的百萬保單,相比動輒傾國之力、調度數萬艦船的“軍國大事”,算什么呢?
“知道知道,光知道有什么用!”王經理聲音拔高,“你趕緊收拾收拾,來公司一趟!上頭找你談‘優化’的事兒!早點到!別磨蹭!”
項目被否,前途未卜。現實的重錘,冷酷而精準地將那個屬于“國師秦楓”、充滿了硝煙、權謀、蒸汽與海潮的史詩夢境,徹底碾成了齏粉。
秦楓坐在床邊,窗外明晃晃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卻沒有半分暖意。良久,他才像剛從海底掙扎上岸般,深深吸了口氣,推門而出。他想去個開闊的地方,透口氣,試著用喧囂的城市聲浪,徹底沖刷掉腦海中那揮之不去的硝煙、蒸汽和海潮聲。
他無目的地踱步,鬼使神差地走進城市中心那座新落成不久的宏偉建筑——“華夏文明與世界·海洋探索館”。
館內人流如織,明亮的燈光映照著光滑的地面和巨大的展柜。
秦楓隨著人潮機械地移動,目光掠過那些展示華夏海上輝煌的古老瓷瓶、斑駁的航海圖復制品,心頭毫無波瀾。那些在教科書上光輝燦爛的印記,此刻只讓他感到一種隔岸觀火的遙遠與疏離。
直到他漫無目的地踱步,來到了一個名為“海權爭鋒:十五至十七世紀——前工業時代的科技曙光”的獨立展廳角落。展廳的燈光比其他區域略暗一些,仿佛特意營造出神秘感和歷史的重量感。
忽然,秦楓身體巨震,如遭雷擊!
他的腳步釘在原地,呼吸驟停。巨大的獨立展柜如同一面透明的墻,占據了整片視野。燈光柔柔地打在柜中懸掛著的物品上。
那是一幅巨大的錦緞殘片!深紅的底色已洗褪成暗沉的棕紫,大片金線繡跡朽壞脫落,邊緣更是參差破碎如被猛獸啃噬過。然而,在殘存的中央部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識出幾個模糊卻倔強的字跡殘形:“萬師”!
“萬”字只剩半角;“師”字的上半部卻頑強地挺立著,下半部雖朽,鋒芒猶在!
“……千秋一人,萬民之師!”淳化縣那萬人跪獻、紅綢鋪街的盛大場景,伴著鄉老們涕淚縱橫的高呼,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撞開了記憶的閘門!秦楓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怎么可能!這…這明明…”他喉嚨發緊,幾乎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