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聲,如同一記記敲在棺材上的釘響。
整座永寧府,徹底墜入深不見底的墨色深淵。
唯有德勝樓那片焦黑的廢墟,在慘白月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座暴露在人間的巨大墳場,泛著森然鬼氣。
斷壁殘垣,焦木橫斜。
它們像一具被烈火啃噬過的古獸骨架,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的末日景象。
這里,是百姓口中林風的“成神之地”。
今夜,也將是影的“屠神之所”。
一道黑影,比夜色本身更加深沉,無聲無息的“流淌”進廢墟的陰影里,與之融為一體。
影。
他的身法,早已超越了武學的范疇,更像是一種天賦神通。
他移動時,沒有風聲,沒有腳步聲,甚至連腳下的碎石塵埃都不會驚動分毫。
他就是這片黑暗與死寂本身。
他猩紅的舌尖,輕輕舔過干裂的嘴唇,仔細審視著這片戰場。
每一根燒焦的房梁,每一堆坍塌的瓦礫,在他眼中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與完美的陷阱。
他是陰影的君王,是黑夜的寵兒。
這片復雜的廢墟,就是他為那個名為林風的男人,精心準備的陵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梆子聲早已遠去,天地間只剩下風吹過廢墟時,發出的如鬼哭般的嗚咽。
影的耐心,和他腰間那柄淬滿劇毒的軟劍一樣,冰冷,且致命。
他在等待。
等待著獵物踏入死亡陷阱的那一刻。
然而,他等來的人,卻和他預想中任何一種可能,都截然不同。
沒有潛行,沒有戒備,甚至沒有一絲一毫高手的氣場。
一道青衫身影,就那么沐浴著月光,從長街的盡頭,一步一步,閑庭信步般走了過來。
他走得很慢。
那從容的步伐,仿佛不是來赴一場九死一生的血戰。
而是來欣賞這片被他親手“熄滅”的廢墟夜景。
藏身于陰影最深處的影,瞳孔驟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
不對勁!
這太不對勁了!
高手對決,氣機牽引,生死一線。
在踏入這片殺局的瞬間,對方的精氣神理應高度凝聚,如一張拉滿到極致的強弓。
可眼前這個人,身上卻松散得如同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沒有殺氣。
沒有戰意。
甚至,連一絲活人該有的戒備都沒有!
這種感覺,只存在兩種可能。
要么,他是個被嚇破了膽,主動前來送死的蠢貨。
要么,他的境界,已經高到了自己完全無法感知,無法理解的地步。
返璞歸真,與這片天地融為了一體!
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他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夜海,一座高不可攀的神山!
不能再等!
再等下去,自己連出手的勇氣都會被對方這詭異的氣場所磨滅!
就在林風踏入廢墟中心,踏入影預設的絕殺點的那一刻。
影,動了!
沒有征兆,沒有聲音。
他整個人仿佛從固態的陰影中“蒸發”了出來,化作一道肉眼無法捕捉的虛影。
手中的軟劍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凄美絕倫的死亡弧線,無聲無息的刺向林風的后心!
這一劍,是他畢生刺殺技藝的巔峰!
角度,時機,速度,力量,都已臻至化境!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這一劍,將如何悄無聲息地穿透對方的心臟,精準地攪碎所有的生機。
然而,下一瞬。
他畢生引以為傲的經驗與自信,被一股無法理解的恐怖,徹底擊碎。
林風,甚至沒有回頭。
他只是在劍尖即將觸及衣衫的剎那,仿佛背后長了眼睛,身體如幻影般,向左側平移了三寸。
不多,不少,正好三寸。
那凝聚了影全部精氣神、自信必殺的一劍,就這么貼著林風的衣袂,刺了個空。
仿佛不是林風躲開了。
而是他的劍,自己長歪了!
一股巨大的空虛感和難以置信的驚駭,瞬間攫住了影的心神。
怎么可能?
他不是看穿了我的攻擊!
他……他就像是提前知道我要從哪里出劍,用什么角度,在哪個瞬間發力一樣!
高手過招,一瞬定生死。
這剎那的失神,便是最致命的破綻。
“太慢了。”
一個冰冷、淡漠,不含任何感情的聲音,仿佛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直接貼著他的耳廓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