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拿著武器的人,馬遠本能的就覺得自己會被殺死。
明明都那么可憐了,還要被殺嗎?
有什么被殺的價值嗎?
我們這群一無所有的螻蟻,連野獸吃了都要罵幾句的螻蟻,有被殺掉的價值嗎?
為什么要殺我們?
馬遠想逃,但是沒力氣了,于是就一邊哭一邊癱在地上,等著被殺掉。
他惟一的卑微的希望就是被殺掉的時候不要讓他覺得太痛苦,希望下手的人可以快一點下手,讓他舒舒服服的就死掉。
本以為要死掉,但是等了很久,馬遠也沒有等到閃著寒光的鋼刀往自己腦袋上劈。
沒人哭,沒人嚎叫,沒人逃跑。
他們一起被那隊士兵帶到了一座城池外面。
一座很大的城池。
有人給他們端來了一桶一桶的稠菜粥讓他們吃。
有人安排他們用水清洗已經看不清本來膚色的身體。
還有人給他們送來了破舊卻能穿的衣服和鞋子。
馬遠當時十分驚訝。
因為恐懼,連動都動不了,直到實在是忍不住稠菜粥的香氣,還有那些官員的吆喝。
“沒毒的,不是要害你們,是要救你們,害你們直接上刀子了!給你們粥干什么?看看,都是上好的糧食熬出來的粥,郭將軍給你們吃的,對,別怕……我吃給你們看!看!好吃極了!快來吃!”
那小官賣力吆喝的樣子像個在市集里街邊賣菜的小販,和他身上穿著的官服完全不搭配。
爹娘的樣子馬遠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那頓粥的味道馬遠卻記得很清楚。
因為那次他吃稠菜粥吃飽了。
而且那粥里還放了鹽,咸咸的,他從沒吃過味道那么足的稠菜粥,就算在家里的時候,也沒吃到過那么有味道的稠菜粥。
一碗一碗又一碗,沒有筷子,就用手把粘稠的粥往嘴里撥,吃到眼睛發直,還在不停的舔舐著碗壁上殘留的汁。
所有人都抱著大碗不停的舔啊舔啊,感覺大家都像是老鼠一樣。
馬遠不記得自己吃了幾碗,好像吃了很多,卻又好像沒吃很多,只是覺得肚子都快要炸掉了,但是嘴巴上卻停不下來,還在舔。
還好肚子沒有真的炸掉。
那小官還在不停的吆喝著,要他們別吃那么多,當心把自己給撐死了,又不是只有這一頓,又不是斷頭飯,怕什么?
可誰聽的進去?
吃了粥,穿上了很久沒穿過的衣服,馬遠驚訝的聽那個穿著官服的小官對他們宣布他們已經被編入了青州戶籍,將會得到土地和房屋,從此可以耕種田地,過上穩定的生活。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但是真的有官員開始給他們登記造冊了。
馬遠年紀小,孤身一人,是個孤兒,輪到他的時候,穿官服的人都很驚訝。
因為他一個那么小年齡的孤兒沒了爹娘在身邊居然能活著。
一群人互相商量了一陣,然后,他被其中一個官員帶進了城池,進到了一個院子里。
院子里,都是和他一樣沒有爹沒有娘的孩子,人人的眼里都有迷茫和惶恐。
再后來,就是進入到臨淄訓練營之后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記得自己有個小蟲的小名兒,但是在臨淄訓練營里,他得到了馬遠這個名字。
之后就是五年的學習,頓頓吃飽飯的幸福,結識了一些好朋友,身體越來越結實,讀了書,識了字,有了見識,不再渾渾噩噩,懂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他對這個世界,這個國家,這個世道,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之后他從臨淄訓練營里被外放出來,進入了糜氏商隊,開始走南闖北,并且得到了郭鵬的賞識。
一路走到了今天。
吃飽飯穿暖衣什么的早已不是他所追求的事情,但是當年的饑腸轆轆依然時時出現在他的夢里,讓他有些時候會產生時空錯亂的感覺。
有些時候他甚至會滿頭大汗的從夢里驚醒,環顧四周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已經是郭鵬所依仗的官員了,已經不會再回到那種無邊無際的噩夢中了。
他不會再回到那條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逃難之路上了。
不會再回到那種生活之中了。
悲從中來的時候,他會掩面大哭,然后會狠狠地吃一頓稠菜粥,放很多鹽,把粥煮的稠稠的,粘粘的,大口大口的吃,一邊吃一邊哭。
他要用這樣的方法告訴自己,過去的一切不會再回來了,他不會再餓肚子了。
而且從他走南闖北所經歷的一切來看,一切都在變得更好。
他回到青州的時候,有去看過,去當年自己得到拯救的地方去看過,看到了那里的人們都安居樂業。
每個農戶都得到了自己的房屋和土地,每個人都在耕種土地,都能得到糧食,不說吃的多好,至少能吃飽。
真的很好。
這已經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事情了。
如今,任何一個屯田農莊的農民都能吃飽肚子,不會挨餓。
他不會再看到因為吃不飽肚子向父母要東西吃的小孩子了,也不會看到因為拿不出吃的給孩子而默默流淚的父母了。
相反,他常常看到一群孩子圍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在玩樂,老人笑的合不攏嘴。
在屯田農莊里面,每家每戶到了飯點的時候,屋頂上的煙囪里總是冒著炊煙。
煮熟糧食的香氣在農莊里飄啊,飄啊,飄啊,飄到他心里去了。
那個香啊。
香的他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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