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航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瓢潑而下的雨水順著他身上的黑風衣淌下,漫過疏水的材質,沿溝壑匯聚成一道道細流。
銀色的水流在木板上飛濺,被傾斜的甲板所推動,層層水流在船舷另一頭卷起水花,經過船舷的孔隙之間潑回空海。
云層正在快速流動,船身很快從一側傾斜又倒向另一面,但甲板上的人像是釘子一樣釘在原地,看著云層與閃電在一側匯聚成墻。
陳遠航低頭看了一眼懷表上的時間,表盤上沾滿了水珠――距離黎明還有不到兩個鐘頭。肩頭一側,低可視化的臂章上繪制著星門港艦隊的寰宇劍型圖章,再往上,往上是兩杠一星的肩章。
‘友誼關’艦在‘蘭嶼’艦側后方位隱約可見,距離不到一空里,平行方向上則是‘納木錯湖’號補給艦,那是一條相對大型的風船。
此外還有前出的‘會寧’與‘和順’艦,按照約定,兩艦會定時與他們聯絡――他再低頭看鐘,上一次通訊的時間是在一刻鐘之前。
陳遠航抹去表盤上的水花,這個方向上只能看到鹽骨之子艦隊的一個尾巴,探測儀凌晨時分探測到的那個回波信息應當是屬于鹽骨之子艦隊輕型三桅帆船‘鐵吻號’的。
艾塔黎亞風船的種類雜亂,各國都有不同的劃分,比如羅塔奧人將主力艦與龍騎士戰艦混為一談,而海軍分工更嚴謹的奧述人對此則有明確的劃分。
而地球上――包括進入星門時代以來的那些‘戰艦’與艾塔黎亞則有很大不同,將現代化的分類套用在艾塔黎亞的風船上顯然更不倫不類。
因此從星門時代早期,圣選者就用風帆時代的分級規則來定義艾塔黎亞的風船,雖不能一一對應,但也至于出什么大錯。
‘鐵吻’號按1817年英國皇家海軍標準大致應歸類于輕型巡防艦一類,有二十四門炮,一個小型α艦用護盾發生裝置。
這個火炮的數量比輕型巡防艦稍少一些,但魔導火炮的火力與靈活性遠遠勝過風帆時代的前膛火炮,護盾的存在也讓風帆的生存能力上升了不止一個等級。
陳遠航對于這些數據爛熟于胸,上面讓他來擔任這個護支編隊的指揮官,一方面是看‘蘭嶼’艦上的風元素探測儀更加先進,二是他的經驗也更加豐富。
他們從其他幾艘船上臨時抽調人員組成了一個作戰情報中心,他的搭當還是老熟人,從‘靖西’艦轉調來的政委――周向然。
他再一次舉起望遠鏡――但真正麻煩的并不是海灣人本身――天邊一道若有若無的影子又一次映入視野之內。
從旗號上看,那是grayfiled的船,一條雙桅橫帆船,奧述人管這種船叫做海防艦,只有單層與不連續的火炮甲板。
其形制有些類似于考林王國的輕巡防艦,一般用作偵察和通訊任務。
而從入夜之前,這艘船就一直與他們保持著間距。
“那條船還在?”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陳遠航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來者,“老向,你來看看情況。”
“我特么姓周,”周向然抱怨了一句,接過望遠鏡看了看,鏡頭內的景象在這個海況條件下糊成一片。
“這老古董得換換了。”他用手抹了一把鏡頭上的水花,才重新將其拿起來。
“沒轍,”陳遠航攤手,“裝備部那邊不是沒想過辦法,不過以太吸收特定波的問題始終解決不了,而且元電荷的量始終無法精準測出,相關的技術推進基本束手無策。”
周向然搖了搖頭。
事實上星門早期,各國政府不是沒考慮過對艾塔黎亞的技術進行大規模改造,但技術一直處于構想階段,相關的實驗始終與煉金術設備無法兼容,最后也不了了之。
不過對于這些老派的玩意,一部分圣選者倒是甘之如飴,指揮風帆戰艦,就得使用單筒望遠鏡,還得是黃銅外殼的,那才叫一個地道,有范。
周向然也是無法吐槽。
好在目鏡雖然模糊,但大致也看得清楚對方的輪廓,他再一次擦了擦鏡頭上的水,問道:
“你覺得那會是grayfiled的船?”
陳遠航搖頭,“grayfiled背后的投資人和軍工集團關系不大,他們不會輕易摻合到這種事里面,那多半是掛羊頭賣狗肉。”
“你認為是對面的人?”
陳遠航點點頭。
周向然心領神會地笑了笑。
星門艦隊――但是那邊的,算是他們的同行,但也是老對手,這也正是他的判斷。
畢竟雙方太熟悉了,這些小花招自然騙不了誰。那條船雖然打著第一賽區的旗號,但極大可能與超競技聯盟關系不大。
“你說,那幫美國佬又在搞什么名堂?”陳遠航又問道。
但周向然搖了搖頭,“其實我更關心的是奧述人的目的。”
“奧述人正在與大議會交戰,但從前線傳來的消息,蜥人的抵抗并不激烈,戰線推進得很快,古達索爾的蜥人一敗再敗……”
而激戰正酣的情況下,帝國還有余力抽調出一支艦隊來到鹽骨海灣地區,這支艦隊分為兩期抵達。
從情報上看,在先期,帝國人像是在搜尋什么,而后期則分別與樞焰誓庭與鹽骨之子的艦隊發生了直接沖突。
沖突引發了對峙,而這種對峙在奧述人的增援抵達之后進一步升級。
兩人所在的護衛艦支隊原本在附近海域執行任務,臨時得到任命組成編隊來到這個地方,負責協助‘外部力量’完成任務。
所謂的外部力量,自然是七海旅團。
關于奧述人的目的,指揮部起先有過定論,認為他們和樞焰誓庭正是為了沃―薩拉斯提爾來此,而這也正中鹽骨艦隊的命門。
雖然自銅鐘議院成為歷史之后,海灣之子就不再投入無限量的人力去搜尋沃―薩拉斯提爾,但仍舊將其視作禁臠。
“所以你認為這正是奧述人和鹽骨之子起沖突的原因?”
陳遠航打斷道:“但既然如此,他們又為什么要委托我們的人?”
周向然答:“我猜海灣之子的議會根本就沒認為七海旅團可以找到沃―薩拉斯提爾,他們只是寄希望于那位龍之煉金術士先生能幫他們搜尋不老泉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用手蓋住鏡頭,“畢竟關于努美林精靈要塞的傳說虛無縹緲,但不老泉卻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周向然回過頭,“他們這段時間也不止委托了七海旅團,包括樞焰誓庭在內,進入斷層海的船隊不少。”
“那偏偏帝國人不行?”
“帝國人也進入過斷層海,只是詭異的是后來他們與樞焰誓庭,鹽骨之子都起了沖突,因此才會發生眼下一幕。”
“不太對,”陳遠航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或許有另一個可能。”
“你說。”周向然知道他這個老搭檔雖然語中經常不著調,但心思相當敏銳,而且細致謹慎,要不也不會干到這個位置。
“假設我們都錯了,”陳遠航舔舔嘴唇,不由想起了那位傳聞中的龍之煉金術士――帝國人在對方身上可不止吃過一次虧。
對此連他都有些佩服,因為老對手的原因,他們和帝國可也沒少起沖突,雖然還說不上大打出手,但較量是難免的。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奧述人的實力在這片空海上確實是首屈一指。
“……兩撥帝國艦隊的目的其實并不一致,他們只是假意利用了鹽骨之子對于沃―薩拉斯提爾的重視。”
周向然皺起眉頭,明白對方不會無的放矢,“這么判斷的理由是?”
陳遠航從懷中拿出通訊水晶,“剛收到的信息,你看看吧。”
周向然接過水晶,將信息投影在雨水中,眉頭很快皺起,而又舒展開,“一位在逃的帝國公主?”
陳遠航點了點頭,“身份敏感,但還不足以讓帝國人大動干戈派來一支艦隊與鹽骨之子對峙,鹽骨之子也沒有理由為了一位在逃公主和奧述人翻臉。”
“可這的確與我們前期得到的情報對得上,”周向然道,“所以帝國人派來的兩支艦隊并不是先后關系,而是恰好巧合而已?”
他再一次看向對方,“所以奧述人究竟在這里干什么?”
陳遠航看了看黑沉沉的海面,“奧述人利用了這種信息差,海灣地區蔓延的詛咒來歷也十分蹊蹺,至少這個時間太過巧合了。”
“我們先想一想,七海旅團來這里的緣由是什么,是不是沃―薩拉斯提爾的消息重見天日?但這條消息是可以人為散布的。”
“配合詛咒,那么不老泉與昔日要塞的消息就成為現實,因為那個女海盜與他們在一起,所以七海旅團來這里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