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站在碎米鎮碼頭上的棧道上,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腳底的木板在跳動。
他跟在邁步向前的霍恩身后,眼睛卻止不住地四處瞄著。
當霍恩與本地鎮公所的司鐸長閑聊時,米歇爾平視著眼前的小鎮。
用來牽住小船的石頭栓船柱仍舊被纜繩摩擦地無比光滑,小鎮的石磚房墻體仍然用石英砂在裝飾。
可抬起頭,天空中卻是飄現了薄紗般灰白色的煙氣,偶爾還會有黃煙毒蛇般圍繞著白煙。
鼻端聞不到炊煙與魚腥味,僅剩的是山毛櫸木炭的焦香混合著熔融玻璃的甜膩。
“怎么樣?還認識自己的家嗎?”踩在馬蹄石大道上,霍恩帶著笑問道。
米歇爾搖搖頭,又點點頭。
“那就繼續看看吧。”
踩著地面細密的石英砂粉塵,米歇爾跟著霍恩走出了居民區,來到了外圍的玻璃工坊區。
工坊區道路兩側,散落著彩色玻璃碎片,反射著奇異的五彩光芒。
坐落在玻璃碎片一側的,是坩堝的殘骸。
它像是被燒焦的蜂窩,還粘著玻璃釉質的結晶。
這些廢棄物排列的異常整齊,顯然有人定期清理。
這往往是沒有技術的外來難民與勞工的第一份工作。
只是米歇爾童年時曾經放羊的牧場,城外的幾間爛木屋,還有幾個小池塘,全部都不見了。
或許下次再來時,他連回老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吧。
米歇爾不由得惆悵。
可霍恩卻是相當興奮,因為玻璃工藝可是推動著一個相當重要的科學產業――光學。
準確點說,是玻璃透鏡技術,是高精度望遠鏡、顯微鏡和計量儀器。
目前霍恩車床產出零件的廢品率很高,因為車床的刻度盤相當拉胯,零件精度很低。
發條倉往往只能靠老矮人工匠們手搓,如果能提升精度,提升鋼鐵與山銅產量。
那么霍恩就可以淘汰那群天天喝酒誤工的廢物矮人大師了。
更不要提后續的各種機械的標準化生產,都建立在對精密儀器的要求上。
不是所有工匠的眼睛,都能有大師程度的精密手感,那就只能靠工具輔助了。
更不要提由機械化生產玻璃制品帶來的包裝革命與物流革命,甚至對于煉金與藥劑都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在藥劑的機械化制備以及水性煉金中,同樣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要知道,先前的藥劑師與煉金術士們,在制作水性煉金藥劑中,往往是用銅制器皿的。
法蘭萊亞等地的藥劑行業發達,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們有著成熟的透明玻璃制作技術,能夠肉眼觀測到藥劑發生的變化。
從而能夠精準控制制作流程。
藥劑在這個世界,并不是落后的存在,甚至可以說,藥劑就是這個世界的化工產業。
像蘇打、礬精等重要工業原料,都是通過藥劑流程制作的。
霍恩與希洛芙等人早就隱隱有所領悟,藥劑與煉金其實是一家。
只不過前者通過純物理手段激發所謂的煉金反應,后者則是用法力手段催化而已。
就比如法蘭王國給出的透明玻璃工藝中,證明制備透明玻璃的一個關鍵就是蘇打與山毛櫸草木灰回合的蘇打灰。
除此之外,便是要高質量的石英砂以及燧石。
霍恩伸手從原料區抓了一把石英砂,感受著手中飄飛的晶瑩粉末,他扭過頭,對工坊主管道:“有勞介紹一下吧。”
“是,冕下請看,玻璃燒制分為三個窯室,熔融室、退火室、預熱室……”
主熔爐窯如黑色巨鯨般橫臥在高墻工坊之中,使用空心土殘渣制作的閉口坩堝正在被光著膀子的窯工們傳入窯爐中。
這種空心土殘渣中其實還含有少量的秘銀,但提煉成本太大。
不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其異常耐火,最終便制成了這種坩堝。
米歇爾湊在操作孔旁,便能看見坩堝內的玻璃液像液態的落日,橙紅色的漩渦中偶爾迸濺出金色火星。
窯工們赤裸的脊背則被火光映成古銅色,汗水順著肌肉線條滑落,在地面蒸騰起細小的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