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在這蒼茫的山-->>林里,踏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
溫羽凡在峨眉山的密林中兜兜轉轉,手機屏幕上的定位箭頭像喝醉了酒般東倒西歪,信號格時斷時續地跳著,最后徹底隱沒在一片空白里。
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冠切割成碎金,落在積著腐葉的地面上,隨著風動晃出斑駁的光影,卻照不亮他眼底的茫然。
起初那半個鐘頭,他還能憑著聶文給的坐標大致辨明方向,踩著前人踩出的淺痕往密林深處走。
可越往里走,路徑越發模糊,藤蔓像綠色的蛇纏滿樹干,沒過膝蓋的蕨類植物帶著晨露的濕意,蹭得褲腿冰涼。
他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指尖觸到一片滾燙。
這才驚覺,周遭的樹木早已換了模樣,那些熟悉的迎客松、青石板路,早已被無邊無際的濃綠吞沒。
“迷路了。”溫羽凡低聲自語,聲音撞在密不透風的林間,連個像樣的回音都沒有。
他靠著一棵老杉樹歇腳,樹干上布滿深褐色的裂紋,像極了他此刻糾結的眉頭。
望著四周層巒疊嶂的山影,遮天蔽日的樹冠織成密不透風的網,一絲悔意突然順著脊椎爬上來:“要是帶著霞姐來就好了……”
霞姐小時候常跟著她爹在山里采筍,識得不少岔路,說不定看一眼樹皮的朝向、聽一聲鳥叫,就能辨出東南西北。
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用力掐滅了。
他猛地直起身,后背離開樹干的瞬間,帶起幾片干枯的樹皮簌簌落下。
他虧欠霞姐的還不夠多嗎?
從地下室對練時她故意收著的腿法,到賭斗前那句“我信你”,再到慶功宴上那首沒唱完的情歌……這份情義重得像塊烙鐵,燙得他不敢再貪心。
更何況,他要找的閑云居士蹤跡成謎,這深山里藏著多少兇險都未可知。
霞姐右臂的石膏還沒拆,怎么能讓她跟著自己鉆林子、冒風險?
溫羽凡咬了咬牙,從地上撿起根粗壯的樹枝充當拐杖,撥開擋路的蕨類植物。
指尖被葉片邊緣的鋸齒劃出道細痕,滲出血珠滴在腐葉上,瞬間被吸收得無影無蹤。
他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望向密林深處那片更深的濃綠——不管多難,總得走下去。
就在這時,左側的灌木叢突然發出“嘩啦”一聲巨響。
不是微風拂過的輕響,是帶著蠻力的攪動,枯枝斷裂的脆響混著葉片摩擦的沙沙聲,像有什么龐然大物正穿過荊棘叢。
溫羽凡的神經瞬間繃緊,像被拉滿的弓弦。
他猛地側身躲到樹后,握緊手里的樹枝,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峨眉山有黑熊出沒的傳聞突然撞進腦海,他甚至能想起霞姐說過“去年有采藥人被熊拍斷了腿”時,臉上后怕的表情。
武徒六階的實力對付人類或許夠看,可面對那種一巴掌能拍碎石頭的猛獸,勝算實在渺茫。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風都停了。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地撞在胸腔里,像要敲碎肋骨。
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死死盯著那片晃動的灌木叢,耳朵捕捉著每一絲動靜……
沉重的腳步聲?
粗重的喘息?
還是爪牙劃過樹干的銳響?
“唰!”
一道灰影突然從灌木叢里躥出來,速度快得像道閃電。
溫羽凡下意識地舉起樹枝,全身肌肉緊繃,準備迎接撞擊的瞬間,卻看清了那道身影的模樣。
不是黑熊。
是只半大的猴子,灰棕色的毛沾著草屑,尾巴蓬松地翹著。
溫羽凡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舉著樹枝的手緩緩放下,后背抵著樹干滑坐下來,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浸濕了還沒干透的襯衫。
這猴子他上山時見過不少,在游客堆里搶礦泉水瓶、扒零食袋,囂張得很,卻沒聽說過傷人性命的。
然而,溫羽凡這口氣還沒在肺里焐熱,那只灰毛猴子突然像被什么猛拽了一把,四肢繃得筆直,像顆出膛的小炮彈朝他沖來。
“噌!”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毛茸茸的身子就撞進了他懷里。
溫羽凡只覺胸口一沉,胳膊下意識圈住那團亂動的活物,掌心立刻傳來細密的震顫。
猴子的爪子像鐵鉤似的扒住他的襯衫后背,毛茸茸的腦袋往他頸窩里鉆。
“猴哥,”他騰出一只手想把這小家伙扒開,指尖觸到的皮毛卻燙得驚人,“我身上真沒吃的。”他攤開的手掌空空如也,指腹還沾著早上爬山時蹭到的泥灰,“你聞,連點餅干渣都沒有。”
肚子像是應和似的,“咕……”地叫了一聲,在這寂靜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他早上從川府城逃出來時太急,別說給猴子準備的零食,自己兜里連塊糖都沒揣,此刻胃里空得發慌,酸水直往上涌。
可懷里的猴子半點沒松勁,反而抖得更厲害了。
那不是尋常討食時的急躁,是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恐懼。
溫羽凡能感覺到小家伙的肋骨在他掌心突突跳動,像揣了只受驚的兔子,后背的毛被冷汗浸得發黏,貼在他的襯衫上,帶來一陣濕冷的癢。
它甚至沒像景區里那些“慣犯”似的去掏他的口袋,只是用腦袋一個勁地往他懷里拱,喉嚨里發出“嗚嗚”的低鳴,像被遺棄的小狗。
溫羽凡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就在這時,身后的灌木叢突然發出“嘩啦”一聲脆響。
不是風刮過樹葉的輕響,是有什么大家伙碾過枯枝,帶著沉甸甸的力道。
緊接著,“咔嚓——咔嚓——”樹枝斷裂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面甚至能感覺到細微的震動,像有頭大象正往這邊挪。
他緩緩抬起頭,脖頸的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斜斜打下來,在前方的空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起初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在樹后晃動,隨著那東西一步步走出,輪廓漸漸清晰……
墨黑的鬃毛在光線下泛著油亮的光澤,每走一步,蓬松的毛發就跟著顫一下,像流動的黑綢緞。
粗壯的前肢落地時,能看到肉墊深陷進腐葉里,露出的爪子泛著青白的寒光。
“真的有熊!”
溫羽凡的后頸“唰”地爬滿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涼得像澆了桶冰水。
他下意識地收緊胳膊,把懷里的猴子抱得更緊了些。
小家伙在他懷里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幾乎要嵌進他的骨縫里。
那只黑熊原本正低著頭,圓滾滾的腦袋在草叢里拱著,像是在追蹤什么。
直到溫羽凡的呼吸聲稍重了些,它猛地抬起頭,兩只琥珀色的眼睛在濃密的毛發間閃著兇光,鼻子嗅了嗅,突然鎖定了前方的人類。
對于這山林里的霸主來說,直立行走的人類本就透著股冒犯。
尤其溫羽凡此刻圈著猴子的姿態,在它眼里無疑是在挑釁自己的領地。
“吼!”
一聲咆哮突然炸開,像悶雷滾過山谷。
溫羽凡感覺耳膜嗡嗡作響,胸口像是被重錘砸了下,連懷里的猴子都嚇得失聲尖叫。
黑熊粗壯的后腿猛地蹬地,龐大的身軀“噌”地直立起來。
溫羽凡這才看清它的全貌:
足有兩米高的身子像座黑鐵塔,寬厚的肩膀比他兩個腰還寬,隆起的肌肉把蓬松的毛發撐得鼓鼓囊囊,每塊肌肉的顫動都透著撕裂鋼鐵的力道。
它前爪往胸前一抱,尖利的爪子在光線下閃著冷光,指甲縫里還嵌著暗紅的泥土。
黑熊張著的血盆大口,上下顎錯開的角度大得驚人。
兩排黃白色的尖牙足有手指長,犬齒像兩把小匕首,牙縫里還沾著些深色的碎屑,一股腥臊的氣息順著風飄過來,嗆得溫羽凡差點皺眉。
它喉嚨里滾出低沉的咆哮,像破舊的風箱在拉動,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溫羽凡,瞳孔縮成了細縫,那里面沒有絲毫猶豫,只有被侵犯領地的暴怒。
仿佛下一秒,這頭巨獸就會像碾死螞蟻似的撲過來,把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溫羽凡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鐵鉗攥住,每一次狂跳都帶著擂鼓般的轟鳴,震得肋骨發顫。
那股從腳底板竄上后頸的寒意,順著脊椎炸開密密麻麻的戰栗,恐懼像漲潮的海水,瞬間漫過理智的堤壩——他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輕響。
沒有半秒遲疑,他猛地擰過身,雙腿像上了發條的彈簧,帶著全身的重量向前沖去。
鞋底碾過滿地枯枝敗葉,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混著碎石被踢飛的“嗖”聲,在寂靜的山林里織成一片倉皇的雜音。
兩旁的灌木枝椏瘋了似的抽打著他的臉頰和手臂,帶著鋸齒的葉片刮過皮膚,留下火辣辣的疼,可他連皺眉的功夫都沒有,眼里只有前方不斷延伸的密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在嘶吼:跑,拼命跑,絕不能被那畜生追上!
懷里的猴子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嗚咽,瘦骨嶙峋的爪子猛地收緊,把他的襯衫都抓出了幾道抓痕。
那力道帶著瀕死的恐慌,抓得他背部生疼,卻也讓他的神經繃得更緊。
身后的動靜越來越近了。
“咔嚓……轟!”
一聲粗壯樹枝被攔腰折斷的巨響炸在耳畔,緊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像巨石碾過地面,每一下都精準地踩在他的心跳節拍上。
那聲音里還裹著黑熊粗重的喘息,混著濃郁的腥臊氣,順著風灌進鼻腔,嗆得他喉嚨發緊。
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滾落,砸在鎖骨處浸濕的襯衫上,洇開更深的痕。
他的呼吸早已亂成一團,每一次吸氣都像扯動破舊的風箱,帶著撕裂般的疼,可肺部依舊像被烈火灼燒,叫囂著渴望更多空氣。
就在這時,眼角余光瞥見右側一棵合抱粗的古樹。
幾乎是本能反應,溫羽凡猛地變向,借著沖勢撲到樹干前。
手指閃電般摳進樹皮的裂紋,指甲縫里瞬間塞滿潮濕的青苔,腳掌蹬著凸起的樹節向上躥。
他像只被逼到絕境的猿猴,手腳并用,肌肉賁張如鐵,蹭得樹干上的腐葉簌簌下落。
不過眨眼功夫,整個人已經懸在離地三米多高的樹杈間。
他死死抱住碗口粗的枝椏,胸腔劇烈起伏,后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貼在皮膚上冰涼刺骨。
低頭看時,那只猴子還縮在他懷里,毛茸茸的腦袋埋在他的臂彎,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呼……”溫羽凡長長吐出一口氣,視線投向地面。
黑熊追了過來。
它龐大的身軀像座移動的黑塔,站在樹下仰頭咆哮,震得頭頂的樹葉嘩嘩作響,幾片枯葉甚至直接砸在溫羽凡臉上。
它圍著樹干轉了兩圈,粗短的鼻子在地面和樹皮上反復嗅聞,黑色的鼻息噴在樹干上,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見它只是在樹下打轉,并沒有向上攀爬的意思,溫羽凡懸著的心稍稍回落。
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尖蹭過下巴上的冷汗,低頭對懷里的猴子輕聲道:“猴哥,別怕了,咱們暫時安全了。”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猴子似乎聽懂了,抬起頭,圓溜溜的眼睛里還蒙著水霧,卻不再發抖,只是用爪子輕輕扒了扒他的衣襟。
可這份安心只持續了不到二十秒。
突然,那只黑熊停下了咆哮。
它盯著樹干看了兩秒,猛地抬起粗如碗口的前爪,死死扣住樹皮。
黑色的絨毛在風中炸開,鋒利的爪子深陷進木質里,留下幾道深深的劃痕。
緊接著,它龐大的身軀竟然開始一點一點向上挪動。
動作雖然笨拙,每爬半尺都要晃悠兩下,粗壯的后腿在樹干上蹬出沉悶的響聲,可那雙閃著兇光的眼睛,確確實實在一點點靠近。
溫羽凡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他怎么忘了?黑熊本就擅長爬樹!
一股絕望像冰水般從頭頂澆下,瞬間澆滅了剛才那點微弱的慶幸。
他死死攥著樹枝,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腹被粗糙的樹皮磨得生疼。
喉嚨里涌上股鐵銹味的腥甜,那是極致恐懼下,氣血翻涌的滋味。
樹杈在黑熊的攀爬下發出“咯吱咯吱”的哀鳴,仿佛隨時會斷裂。
溫羽凡看著越來越近的黑色身影,看著那雙里閃爍的貪婪與兇狠,只覺得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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