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里打轉的淚珠終于落了下來,砸在手背上,卻不再是冰涼的,帶著點釋然的溫度。
她吸了吸鼻子,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終于重新透出一絲光亮,不像之前那般被絕望死死攥著了。
就在這時,“咕嚕……”
一聲細微卻清晰的響動,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突兀。
是李玲瓏的肚子在叫。
那聲音不大,卻像枚小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瞬間攪亂了剛緩和下來的氣氛。
李玲瓏的臉“唰”地紅了,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像熟透的櫻桃,連脖頸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她下意識地雙手交疊,死死捂住小腹,仿佛這樣就能把那聲“抗議”塞回去似的,眼神慌亂地往別處躲,不敢看溫羽凡。
溫羽凡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輕笑出聲:“呵呵……餓了吧?其實我也有點餓了。”他抬手揉了揉肚子,聲音里帶著點自嘲,“從昨晚到現在,水米沒沾,是該叫陣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緊閉的房門,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語氣沉了沉:“不過咱們現在出去找吃的,還是有點冒險。你聽……”
門外傳來學員們整齊的呼喝聲,“嘿哈”的節奏撞在墻壁上,又彈回來鉆進耳朵,混著拳套砸在沙袋上的“砰砰”聲,熱鬧得很。
“外面來學拳的學員不少,人多眼雜。被他們瞧見了,雖說未必有危險,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小心點好。”
李玲瓏的臉更紅了,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蠅:“我不餓……真的,沒關系,我不餓。”
可話音剛落,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茫然的疑惑,睫毛上還沾著的淚珠順著臉頰滑下來:“溫先生,我們……我們這究竟是在哪里啊?”
溫羽凡指了指窗外隱約可見的寫字樓輪廓,耐心解釋:“這里是宏圖拳館。”
“宏圖拳館?”李玲瓏的眉頭微微蹙起,眼里的疑惑更濃了。
她在岳陽長大,蛟龍幫的勢力盤根錯節,江湖上有點名號的武館、幫派她都略有耳聞,可這“宏圖拳館”,她卻是連聽都沒聽過。
也是,趙宏圖那武徒二階的功夫,在高手如云的岳陽武林里,就像沙漠里的一粒沙,實在太不起眼。
身為蛟龍幫大小姐的她,又怎會留意這樣一個藏在寫字樓里的小拳館呢?
溫羽凡瞧出了她的茫然,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細說宴會上與趙宏圖相識的淵源,只好簡單道:“這里在岳陽市區,南湖公園邊上。拳館的館主叫趙宏圖,是我的朋友……昨晚情況緊急,是他收留了我們。”
“哦。”李玲瓏輕輕點了點頭,眼里的疑惑雖未完全散去,但也明白此刻追問無益。
她攏了攏衣角,指尖觸到布料上未干的淚痕,默默低下了頭。
在這之后,房間里的空氣像被突然凍住了似的,凝滯得能擰出冰碴。
溫羽凡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題,只能靠在墻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舊傷,視線落在地板的裂縫上。
李玲瓏坐在床沿,裙角的褶皺被她反復絞成麻花,垂著的眼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有偶爾顫動的睫毛泄露了她的不安。
一個是被算計卻選擇釋然的過客,一個是背負全族命運的落難千金。
兩人之間的空氣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一聲比一聲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門外的晨練聲漸漸淡了,遠處傳來收廢品三輪車的鈴鐺聲,叮鈴鈴地晃過巷口,反倒襯得這方寸空間愈發安靜。
但沒過多久,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像滴在平靜湖面的水珠,在房間里漾開清晰的漣漪。
走廊里本就穿梭著練拳的學員,鞋底碾過地板的“沙沙”聲此起彼伏,混雜著呼喝與拳套撞沙袋的悶響,早已成了背景音。
可這串腳步聲不同——它沒有絲毫猶豫,不像其他腳步那樣在岔路口徘徊,反而像被磁石牽引般,筆直地朝著這間房的方向而來。
溫羽凡的脊背瞬間繃緊,眼角的余光瞥見李玲瓏蜷在床角的手也猛地攥緊。
“嗒、嗒、嗒……”
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下都像敲在兩人緊繃的神經上。
到了門口時,那聲音頓了半秒,隨即傳來金屬摩擦的輕響——有人在擰門把手。
“咔噠。”
細微的鎖芯轉動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卻像驚雷般炸響。
溫羽凡幾乎是本能地動了。
他腳尖在地板上碾出一道淺痕,身體如離弦之箭般竄到門后,后背緊貼著冰涼的墻壁,肌肉賁張得像拉滿的弓。
右手微微抬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只要門后出現任何敵意的影子,這只手會像鐵鉗般鎖住對方的咽喉。
李玲瓏也反應極快,原本放松的姿勢瞬間收緊。
她在床沿半蹲起身,膝蓋微微彎曲,雙手緊握成拳護在胸前,指骨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
那雙剛褪去淚痕的眼睛里,此刻寫滿了警惕,瞳孔微微收縮,像受驚的鹿盯著門縫,連呼吸都放輕了。
門縫里先是探進一道模糊的影子,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一道不足半尺的縫隙。
就在兩人以為會看到持刃殺手的瞬間,一道身影快得像陣風,“嗖”地從縫隙里閃了進來。
還隨手關了門。
“就是現在!”
溫羽凡的動作比念頭更快。
他右手如閃電般探出,指尖精準地扣住對方的脖頸,指腹死死陷進咽喉兩側的凹陷處。
那力道之大,連對方喉結滾動的觸感都清晰可辨,只要稍一用力,便能阻斷所有呼吸。
“哎呦媽呀!”
一聲短促的驚叫像被捏住的貓叫,從被制住的人口中炸出來。
溫羽凡這才看清,被自己按在墻上的是個穿著灰色運動衫的漢子,此刻臉漲得通紅,眼球瞪得像要凸出來,嘴角還掛著沒來得及收起的憨笑——是趙宏圖。
“趙大哥?”溫羽凡的手猛地一松,力道卸得又快又急,仿佛剛才那只鐵鉗只是幻覺。
他看著趙宏圖捂著脖子咳嗽的樣子,臉上掠過一絲歉意,語氣里帶著點埋怨:“您進來怎么不先敲個門?”
趙宏圖咳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
他揉著被捏得發紅的脖子,苦笑著撓了撓頭,額前的碎發被手蹭得亂糟糟:“嗨,這不是在自家地盤嘛,平時進學員休息室都直接推門……對不住對不住,下次肯定先敲門。”他說著,眼神在溫羽凡緊繃的側臉和李玲瓏戒備的姿勢間轉了一圈,臉上的尷尬更濃了,“倒是嚇著你們了。”
“該說抱歉的是我們。”溫羽凡的喉結滾了滾,視線落在趙宏圖脖頸那道清晰的指痕上,心里涌上股愧疚。他微微低下頭,聲音放軟了些,“是我們太敏感了,給您添麻煩了。”
“哎,說這些干啥!”趙宏圖大手一揮,豪爽的笑聲瞬間驅散了尷尬。他側身讓開門口,露出手里拎著的塑料袋,袋子被里面的東西撐得鼓鼓囊囊,還冒著絲絲白汽,“看我給你們帶啥了?剛從巷口買的早餐,熱乎著呢。”
他把袋子遞過來,一股混雜著肉香、油條的焦脆和豆漿的甜香的氣息,立刻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溫羽凡接過袋子的瞬間,指尖觸到塑料袋的溫熱,心里忽然一動。
這感覺太熟悉了……
表哥楊誠實每次來看他,也總拎著這樣的袋子,里面裝著熱氣騰騰的包子,還會絮絮叨叨地說“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嚼了”。
他低頭看著袋子里露出的半根油條,金黃酥脆的邊緣還沾著點芝麻,忽然想起楊誠實總愛把油條掰成小段泡在豆漿里,說這樣“軟和,好消化”。
“不知道表哥現在在忙什么……”溫羽凡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塑料袋粗糙的邊緣,心里泛起一陣暖意,又有點發酸,“表嫂會不會又在念叨他買太多早餐?”
趙宏圖見溫羽凡盯著塑料袋出神,指節在袋口捏出幾道白痕,忙不迭往前湊了半步。
他手掌在運動褲上蹭了蹭,指尖戳了戳袋里鼓囊囊的包子,蒸騰的熱氣順著指縫往外冒,在晨光里凝成細碎的白霧:“快趁熱吃啊!這鮮肉包就得趁燙咬,油汁兒才不會凝在皮里;豆漿也是,剛磨出來的豆腥氣混著糖香,涼了就只剩股子豆渣味兒了。”他頓了頓,瞇眼打量著溫羽凡,突然咧嘴笑了,“怎么,難不成不合你口味?我記得宴會上你吃魚時,可不這樣。提前聲明啊,我這里可沒那種好菜伺候啊。”
溫羽凡這才回過神,指尖在塑料袋粗糙的提手上捏出幾道褶子。
他喉結滾了滾,視線從袋口飄出的熱氣里拔出來,嘴角扯出抹略顯僵硬的笑:“哪能呢,我最愛吃包子油條了。”說著拎起袋子往桌邊走,腳步帶起的風卷著肉香撲到臉上,他側頭吸了吸鼻子,聲音里裹著點被香氣勾出來的饞意,“剛才是被這香味勾住了魂,一時沒反應過來。”
趙宏圖轉頭瞧見蹲在床沿的李玲瓏,眼睛一亮,嗓門陡然拔高了些:“李小姐醒了啊!這可真是太好了!”他幾步跨到床邊,“快過來吃早餐!就是巷口買的包子豆漿,還有剛炸出來的油條,熱乎著呢。雖說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填肚子管飽,不知道您吃得慣不?”
李玲瓏這才驚覺自己還維持著半蹲的姿勢,膝蓋抵著床板的地方有些發麻。
她慌忙直起身,手指下意識地往裙擺上捋,試圖撫平方才絞出來的褶皺。
垂在肩頭的發絲滑到臉頰,她抬手將碎發別到耳后,指腹蹭過發燙的耳垂。
待站定后,她對著趙宏圖規規矩矩地躬身拱手,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沙啞:“這位就是趙館主吧?多謝您昨夜收留,大恩不謝。”
趙宏圖連忙擺手,手腕上的運動手環隨著動作晃出幾道殘影:“誒,李小姐這就見外了!”他往后退了半步,給她讓出通路,臉上堆著憨直的笑,眼角的細紋里還沾著點晨練時的汗漬,“您能來我這小拳館歇腳,那是給我面子。再說了,江湖兒女講究的就是個‘義’字,見人有難哪能不管?快別站著了,坐下吃點東西才是正經事。”
溫羽凡已經把塑料袋里的東西一一擺到桌上:
油紙包著的包子還在冒熱氣,透過半透明的紙能看見里面肉餡的深色輪廓;
裝豆漿的玻璃杯壁凝著水珠,順著杯身往下淌,在桌面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油條被切成小段擺在盤子里,金黃的截面泛著油光,湊近了能聞到面香混著油炸的焦脆氣息。
這些再尋常不過的食物,此刻在晨光里卻顯得格外誘人,仿佛帶著能驅散所有陰霾的暖意。
“李姑娘,”溫羽凡將一雙一次性筷子遞過去,目光落在她微微發顫的手上,語氣放得格外溫和,“你剛才肚子都叫了,肯定餓壞了,快來吃吧。”
李玲瓏的臉“唰”地紅透了,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頸,像是被潑了層淡胭脂。
她捏著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緊,視線慌亂地往地面瞟,不敢去看溫羽凡的眼睛。
方才那聲突兀的腹鳴像根細針,扎得她渾身不自在,此刻被點破,只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連帶著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趙宏圖瞧出她的局促,抓起一根油條往給她準備的盤子里放,油星子濺在桌面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是啊是啊,快趁熱吃!這油條涼了就硬得像柴火,咬不動了。”
他又用筷子夾起一個包子放在之前的盤子里:“嘗嘗這鮮肉包,他們家是做了三十年的老字號,餡里放了點皮凍,咬的時候小心燙嘴。”
“嗯,好。”李玲瓏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幾不可聞。
她緩緩挪動腳步,每一步都輕得像踩在棉花上,生怕動作大了再引來注意。
走到桌旁時,她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金屬椅腿與地板摩擦發出“吱呀”一聲輕響,驚得她肩膀都跟著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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