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瓏張了張嘴,似乎想喊“快走”,可剛揚起聲,就被岑玉堂揮出的刀氣撞得喉間一甜。
一口血沫噴在冰冷的半截軟劍上,她踉蹌著后退,撞在身后的麥垛上才停下,咳得肩膀直抖。
遠處傳來黑田模糊的呻吟,大概是掙扎著想爬過來,卻被傷痛釘在原地。
溫羽凡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喉間的腥甜,像破風箱在響。
原來最絕望的不是知道自己要死,而是眼睜睜看著同伴為你把命搭進來。
看著他們明明可以跑,卻偏要折回來,陪著你在這死局里耗到最后一秒。
刀風再次響起時,他看見李玲瓏和澤井交換了個眼神。
沒有說話,卻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一句話——再撐一下。
撐到什么時候?
撐到刀落下來的那一刻嗎?
溫羽凡閉上眼,任由冰冷的霜粒落在臉上。
風里飄著麥苗被碾碎的青澀氣,混著越來越濃的血腥,像極了一場提前到來的葬禮。
三十秒短如彈指,一分鐘又何嘗不是白駒過隙?
澤井赤腳踩在結霜的凍土上,右腳腳背的傷口早被血和泥糊成黑紅色,每一次發力都像踩著碎玻璃在跑。
方才硬抗的那記刀氣震得他胸腔發悶,此刻正弓著背劇烈喘息,嘴里噴出的白汽混著血絲,在凜冽的風里瞬間散成細霧。
但他還是猛地矮身,用肩膀硬生生撞向岑玉堂。
那里的皮肉被反復撞擊,早已青紫腫脹,可他像感覺不到疼似的,喉嚨里滾出野獸般的低吼。
李玲瓏手里的半截軟劍在月光下晃出細碎的寒芒。
她左臂被刀風掃過的地方,衣袖早已撕裂,露出的皮肉青腫得嚇人,每揮動一次手臂,骨頭縫里都像卡著冰碴在碾。
可她腳步沒停,斷劍像毒蛇吐信,精準地刺向岑玉堂握刀的手腕,只求能讓那柄九環刀慢上半分。
就在這兩人用血肉之軀筑起的短暫屏障后,溫羽凡忽然渾身一震。
丹田處那股像附骨之蛆般的空虛感,竟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
方才被睚眥之力榨干后留下的灼痛感,正順著經脈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暖意,像初春解凍的溪水,緩緩淌過四肢百骸。
他僵硬的手指動了動,指節攥緊時,終于能感覺到凍土的冰冷觸感,而不是之前那種麻木的沉重。
“來了!”
溫羽凡猛地抬頭,瞳孔里瞬間燃起兩簇火焰。
方才熄滅的戰意像被風點燃的枯草,在胸腔里瘋狂躥升。
他能感覺到力量正順著指尖、腳尖重新凝聚,肌肉繃緊時發出細微的嗡鳴,那是絕境中回光返照般的亢奮。
“睚眥之怒!”
他暴喝一聲,聲音嘶啞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身形像離弦的箭般朝岑玉堂沖去。
哪怕知道勝算渺茫,哪怕渾身骨頭還在發疼,可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得把這口氣變成捅向敵人的刀!
然而……
預想中該如火山噴發般涌來的力量狂潮,沒有出現。
丹田處依舊空空蕩蕩,像被掏走了五臟六腑的深谷,連一絲內力的漣漪都沒泛起。
溫羽凡的沖勢猛地一滯,像迎面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
下一秒,一道冰冷的淡藍色光屏突兀地浮現在他眼前:「睚眥之怒需間隔
24小時方可再次使用。」
“你他媽……”
溫羽凡腳下猛地一滯,喉間涌上的腥甜混著哭腔,罵聲剛出口就被嗆成了劇烈的咳嗽。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襟,比麥田里的寒風更刺骨——這個最關鍵的信息,系統從始至終都沒提過!
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突然化作碎冰,像是攀崖人踩著的巖石驟然崩塌,絕望如黑色的潮水,從腳底瞬間漫過頭頂,連帶著方才燃起的戰意都被澆得只剩灰燼。
可他連繼續罵下去的時間都沒有。
耳邊傳來“嗡”的一聲銳鳴,是岑玉堂手中的九環刀劃破空氣的聲響。
那刀身周圍卷起的罡風早已不是氣流,而是一堵泛著青黑色的實質鐵壁,帶著撕裂一切的力道,朝著他們三人狠狠撞來。
“砰!”
氣浪炸開的瞬間,溫羽凡感覺自己像片被狂風揪住的葉子,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出去。
后背重重砸在田埂的石頭上,“咔嚓”一聲悶響,像是骨頭錯位的疼,震得他眼前發黑,喉嚨里的血沫再也忍不住,“噗”地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聽見李玲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
還聽見澤井短促的慘呼,帶著骨頭碎裂般的痛苦。
視線在模糊中聚焦,溫羽凡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岑玉堂。
那道身影舉著九環刀,刀刃在月光下流淌著銀亮的死亡弧線,正緩緩轉過頭。
刀柄上的銅環還在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碰撞聲,卻像重錘般敲在他的心上。
死亡,已經舉刀過頭了。
但就在這生死懸于一線的瞬間,溫羽凡的思緒卻像被一股無形的力拽著,猛地飄向了別處。
他盯著眼前岑玉堂那柄泛著冷光的九環刀,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復盤起系統的種種。
平時跟他搭話,永遠是冷冰冰的淡藍色對話框,字里行間全是程式化的指令,連個多余的標點都沒有。
可一旦真刀真槍要見血,那聲“危險!危險!”的警報就會像被踩住尾巴的貓似的,尖銳得能刺破耳膜。
哪是擔心他死?
分明是怕宿主嗝屁了,它這系統也得跟著完蛋。
“呵……”溫羽凡扯了扯嘴角,牽動了頸間的傷口,腥甜的血沫混著氣笑從齒縫里擠出來,“系統,合著你這預警是給自己拉的警報啊?”冷風灌進喉嚨,像吞了把碎冰,他咳了兩聲,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坑我坑得挺開心?這回玩脫了吧?你也得跟著我一起埋在這麥田里了。”
話音剛落,眼角的余光里突然炸開一片淡藍色的光。
不是之前那種柔和的光屏,倒像是接觸不良的舊電視屏幕,邊緣還在滋滋地跳著白芒。
一行字突兀地浮在虛空里,光線打在他布滿血污的臉上,映得瞳孔忽明忽暗:「檢測到宿主面臨重大危機,建議立即使用山洞內習得的‘無名十三劍’破解困局。」
“無名十三劍?”溫羽凡的瞳孔猛地一縮,喉間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泛上一股又苦又澀的味道,比嘴里的血腥味還沖。
他怎么可能忘?
那套刻在山洞石壁上的劍痕,早被他的靈視之力拓印成了腦海里最清晰的印記。
逃亡路上但凡歇腳,哪怕只是靠在樹樁上喘口氣的功夫,他都會閉眼凝神,讓那些扭曲的紋路在腦海里一遍遍流轉。
手指會無意識地在膝蓋上劃著劍勢,從第一筆的起勢到最后一筆的收鋒,連石縫里積的塵土都記得分明。
可那玩意兒哪是劍法?簡直是天書。
別人的武功,他掃一眼就知道運力的關竅,甚至能當場模仿個七八分。
唯獨這無名十三劍,那些看似雜亂的劍痕里藏著的力道,像一團纏死的線,他解了半年,手指磨出的繭子掉了一層又一層,到最后連第一式的起手式都沒摸透。
“這時候提它?”溫羽凡的視線越過岑玉堂的肩膀,落在遠處的田埂上,聲音里的絕望幾乎要溢出來,“你是嫌我們死得不夠快?”
那邊,李玲瓏的軟劍正被刀氣逼得彎成一道詭異的弧,像隨時會繃斷的弓弦。
她左臂的傷口又裂開了,暗紅的血浸透了衣袖,順著指尖滴在凍土上,瞬間凝成小小的血珠。
澤井的情況更糟,他右腳的傷口早被泥和血糊成了黑紫色,每一次邁步都像在踩燒紅的鐵板,腳步踉蹌得像風中的稻草人。
剛才岑玉堂一記橫刀掃過,他沒能完全躲開,后腰被刀風掃中,此刻連彎腰都費勁。
他們像兩只被狂風追打的蝴蝶,明明翅膀都快被撕碎了,卻還在拼命扇動,只為多擋一秒刀光。
溫羽凡的指甲深深摳進凍硬的泥土里,指節泛白得像要裂開。
他能看見李玲瓏鬢角的汗珠混著血珠往下掉,砸在麥稈上發出細碎的響;
能看見澤井每一次發力時,小腿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褲腳的破洞里露出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新舊傷痕疊得像幅猙獰的畫。
再撐不了多久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岑玉堂的九環刀又揚起了。
刀風卷著冰碴子呼嘯而過,李玲瓏悶哼一聲,被震得后退了三步,手里的半截軟劍差點脫手。
澤井想上前補位,卻被刀氣掃中腳踝,“咚”地跪倒在麥田里,膝蓋砸在凍土上的聲音,隔著老遠都聽得見。
“系統……”溫羽凡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喉嚨發緊得厲害,“別耍我了……”
就在這時,系統那個平日里只有淡藍色冷光的對話框突然炸了。
刺目的金光像焊槍迸出的熔流,瞬間填滿了溫羽凡的視野。
那光芒亮得嚇人,連結在麥苗上的霜粒都被映得發顫,空氣中仿佛飄著無數細碎的金粉,落在皮膚上帶著微麻的灼熱感。
「啟動傳功模式」
冰冷的文字剛在金光里顯形,下一秒,溫羽凡的識海就像被捅開了天河。
無數道金色劍影呼嘯著砸進來,快得像暴雨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
它們不是雜亂的光點,每一道都帶著清晰的軌跡,有的急轉如閃電,有的沉凝如磐石,掠過腦海時帶起尖銳的破空聲,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卻又奇異地不覺得疼,反倒像有雙無形的手,正按著他的頭強迫他看清每一處細節。
那些曾讓他對著石壁抓禿了頭的劍痕紋路,此刻竟活了過來。
之前在他眼里,那些刻痕就是堆毫無邏輯的扭曲溝壑,像被瘋狗亂刨過的泥地。
可現在,它們在金光里自動漂浮、旋轉,斷裂的線條像有磁力似的互相吸附,模糊的拐角處突然亮起細碎的光帶,將散亂的片段一一縫合。
就像卡頓的數據流突然完成了重組,原本混亂的迷宮瞬間浮現出清晰的路徑,連石縫里積著的塵土印記,都成了某個關鍵節點的標記。
“嗡……”
一聲沉悶的轟鳴從他身體深處炸開。
伴隨著劍痕重組的,是一條發光的“河流”。
那是內力運行的路線,之前在他認知里只是幾條模糊的虛線,此刻卻像被注入了巖漿,磅礴得能沖垮堤壩。
它從丹田起始,沿著從未感知過的脈絡奔涌,所過之處,那些原本淤塞的節點像被炸開的礁石,瞬間貫通。
溫羽凡甚至能“看”到氣流在經脈里翻涌的樣子,帶著細微的震顫,從滯澀到順暢,不過眨眼的功夫。
原來如此!
他腦子里像有根繃緊了半年的弦突然斷了,震得他渾身發麻。
這哪是什么劍法?
根本不是用手腳比劃的招式!
那些刻在石壁上的劃痕,分明是內功運轉時,真氣在空間里留下的“腳印”。
劍痕是表象,藏在底下的氣流軌跡才是核心。
“原來……是這樣……”溫羽凡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連帶著手臂都在微微發顫。
他想起這半年來的傻樣:舞動的樹枝總會抽到自己的手腳;手指在虛空中揮舞時還會拉著筋;甚至用石塊在地上模仿刻痕的弧度,也感覺不倫不類。
那些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扭曲轉折,此刻在識海里清晰無比——那根本不是劍要走的路,是氣要繞的彎!
心法精要像決堤的洪水,瞬間灌滿了他的思緒。
每一個劍痕對應的真氣節點,每一次轉折暗含的內力變向,都像刻進了骨髓里,清晰得不需要思考就能感知。
丹田處,原本空得像被掏走了五臟六腑的地方,突然泛起了漣漪。
起初只是微弱的震顫,像死水被投了顆石子,很快就變成了旋轉的漩渦。
沉寂已久的內勁被這股新生的力量喚醒,順著剛剛貫通的全新脈絡瘋跑起來。
不再是之前那種磕磕絆絆的掙扎,而是像被疏通的江河,帶著暢快的呼嘯,流過四肢百骸。
所過之處,之前被睚眥之力透支的酸痛、被刀風震出的鈍痛,都像被溫水泡過似的,悄悄退去了。
溫羽凡甚至能感覺到皮膚下的血管在輕輕搏動,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新生的力量。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只剛才連抬起來都費勁的手,此刻正因為涌流的內勁而微微發燙。
金光還在識海里翻騰,劍影的軌跡越來越清晰。
這一次,他看懂了。
溫羽凡的脖頸猛地擰動,頸椎發出細微的“咔”聲,視線瞬間撕裂空氣,死死釘向十幾米外那柄躺在凍土上的長劍。
劍身上的缺口還凝著霜,在月光下泛著斑駁的冷光,像一頭瀕死卻仍張著獠牙的野獸。
幾乎在轉頭的同一秒,他蜷曲的身體驟然繃直。
雙腿蹬地時,結霜的泥土被硬生生踹出兩個淺坑,凍土碎屑混著麥稈粉末簌簌揚起。
他像顆被彈射出去的石子,朝著長劍的方向猛沖,帶起的風刮得臉頰生疼。
距離長劍還有兩步遠時,他突然矮身,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向前撲出。
胸腔重重砸在麥田里,凍硬的麥苗稈在身下發出“咔嚓”的斷裂聲,尖銳的茬口刺破衣料,在背上劃出細密的疼。
混著冰碴的泥土順著領口往里鉆,貼在滾燙的皮膚上,激得他打了個寒顫,卻絲毫沒減慢動作。
翻滾的慣性帶著他向前滑出半米,右手在觸到劍柄的剎那猛地攥緊。
粗糙的木柄早被汗水和血漬浸透,那些深淺不一的裂紋像老樹皮般硌著掌心,虎口被棱邊狠狠一擠,神經末梢瞬間炸開一陣尖銳的麻痛。
可這點痛根本來不及細品,丹田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那股剛被無名心法喚醒的內勁,像沉睡了千年的火山驟然噴發。
灼熱的氣流順著經脈瘋狂奔涌,所過之處,血管突突直跳,連指節都泛起一層不正常的潮紅。
當第一縷真氣順著手臂匯入劍柄時,異變陡生……
“咔嚓!”
一聲刺耳的脆響劃破夜空。
那柄本就布滿豁口的長劍,像被無形的巨力攥住,從護手處開始寸寸崩裂。
碎鐵片帶著尖銳的嘯聲四射開來,有的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起一陣冰涼的風;
有的砸在凍土上,彈起半尺高又重重落下,濺起細碎的冰沫。
溫羽凡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心臟像被一只手攥緊。
可下一秒,更詭異的景象撞進眼底:
那些飛濺的碎片在飛出一尺遠時,仿佛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墻,勢頭猛地一頓。
緊接著,像是被看不見的磁石牽引,所有碎片都以違背常理的角度急速倒卷,銀色的軌跡在月光下織成一張轉瞬即逝的網。
“叮!叮!叮!……”
斷裂的劍刃碎片與護手在空中瘋狂碰撞,迸出的火星像驟然炸開的煙花,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更驚人的是,那些碎片在碰撞中竟自動找到了彼此的位置,邊緣的鋸齒狀缺口嚴絲合縫地咬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拼接、融合。
不過眨眼的功夫,一柄完整的長劍就重新躺在了他的掌心,劍身在月光下流轉著冷冽的光。
“這是……”溫羽凡的喉嚨發緊,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他死死盯著劍身,只見一道道黑金色的紋路正在表面游走,像活過來的蛇,又像奔騰的河流。
那分明是體內真氣運轉時,在劍身上具象化的痕跡,每一次流動都帶著細微的震顫。
可這完整只維持了剎那。
“嘭!”
又是一聲悶響,重組的劍刃再次崩解,碎片像被炸開的星子般四散紛飛。
但沒等它們落地,那股無形的力量再次拉扯,碎片又循著原路倒卷而回,在他掌心完成第二次、第三次重組。
崩毀,重生。
再崩毀,再重生。
每一次裂開,都有黑金色的真氣從裂痕中噴薄而出,像受傷野獸的喘息;
每一次重組,碎鐵都以更緊密的姿態咬合,仿佛要在毀滅中淬煉出更堅硬的秩序。
握著劍的手掌能清晰感受到那種震顫,不是金屬的冰冷,而是一種帶著生命溫度的搏動……
這哪里是柄劍?
分明是一具在生死邊緣反復涅槃的鋼鐵之軀,用破碎與完整,詮釋著某種超越常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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