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脈絡似乎終于理清——江昭寧被逼急了,需要猛藥;關柏順水推舟,同時……李立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自己辦公桌玻璃板下壓著的、與幾名得力干將外出考察時的合影,寧蔓芹正爽朗地笑著站在角落,眼神明亮而堅定。
這猛藥,恰恰是他手里最得力的干將之一。
沉默像一張沉重的黑網,再次籠罩了小小的辦公室。
李立鋒的目光從報告落回到關柏臉上,又從關柏臉上艱難地移回報告。
他的內心劇烈地搖晃著,像狂風暴雨中系在碼頭上的一葉扁舟。
天平一端是不舍——寧蔓芹是他麾下辦案效率最高、思路最清晰、最敢碰硬骨頭的兵,手上好幾個關鍵線索的調查都到了攻堅階段,她一旦抽身,工作銜接出紕漏不說,整個室的士氣都可能受影響。
況且,委里最近任務繁重,精兵強將捉襟見肘,放走寧蔓芹,于私,如同剜掉心頭一塊肉。
于公,眼前的工作確實存在現實的困難,人手調配捉襟見肘。
而天平的另一端,是那份沉甸甸的報告和它背后代表的、東山縣幾十萬百姓可能正遭受的不公與侵蝕。
不放人?
李立鋒幾乎能想象出江昭寧焦灼又帶著失望的眼神。
于公,作為全市的紀委書記,他有責任對下轄縣域的腐敗問題給予最有力的支持。
阻撓一位書記親自點名請求、被關柏送來報告的要求的援兵?
這簡直像是在縱容腐敗蔓延!
理由再充分,在“反腐敗是最大民心工程”這面旗幟下,任何推脫都顯得蒼白無力、底氣不足。
于私,他李立鋒一生清譽,以“鐵腕治吏”立身,今天如果為了部門利益,阻礙了一把刺向東山腐敗的利刃出鞘,日后如何面對自己的良心?
如何在紀委系統內抬頭挺胸?這比不舍更讓他如芒在背,難以啟齒。
關柏目光如炬,將那瞬息萬變的掙扎、猶豫、權衡都看在眼里。
他太了解李立鋒了,這位老書記原則性極強,卻也愛才如命,尤其對寧蔓芹這樣的得力干將。
關柏知道,鋪墊已足,時機到了,是該將軍了。
他臉上的表情未變,甚至那絲略顯疲憊的笑容似乎還加深了一點點,但眼神深處那點商人般的狡黠光芒又亮了起來。
他放下保溫杯,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整個人以一種更放松的姿態靠在椅背上,仿佛不是在決定一個干部的命運,而是在討論中午的食堂飯菜。
他用一種聽起來極其隨和,甚至帶著點半開玩笑的調侃意味,但每個字都清晰得如同落子無聲的圍棋般的語氣,將問題輕飄飄地拋了出來,實則重于千鈞:
“李書記,”他拖長了調子,“繞來繞去,彎彎繞繞,該說的我都說明白了。”
“你看,江書記那邊眼巴巴等著,寧蔓芹同志那邊也在待命。時間不等人吶!”
“您就給句痛快話吧,這事兒,”他右手在空氣中輕輕一揮,像是拂去最后一絲猶豫的灰塵,直視著李立鋒的眼睛,微笑道:“同意?還是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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