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茉曾問過林素荷這樣的問題,若蕭謹下回還來,她見與不見?
林素荷的回答是肯定的,一概不見。
蕭謹閉了閉眼,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放在桌上。
“既然如此,可否勞煩姑娘將這封書信交給素荷?”
江茉看了眼書信。
“自然是可以的。”不等蕭謹道謝,她又忙道:“我也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公子幫忙。”
銀鈴捧來托盤,托盤上是工整的文房四寶。
幸而這兩日杜若白都在飯館作畫,筆墨直接就是現成的。
蕭謹:“何事?”
他與江茉不熟,實在不知有什么事能幫到這位飯館老板。
“我這飯館兒還缺兩幅字,我認識的人有限,實在找不到幾個寫字好的讀書人了,蕭公子若愿意幫上一幫,感激不盡。”
江茉知道,蕭謹是江州書院出了名的才子,這一趟去京城,保不準就有個大功名,提前問他要一副字畫,準沒錯。
他若真的中了功名,這副字畫掛在桃源居也能吸引不少客人,若不中她也沒有損失。
蕭謹不傻,一聽就明白她的意思,輕輕一笑。
“我倒是不知,江老板對我寄予厚望。”
江茉淡淡一笑,沒吱聲。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蕭謹拿了筆,銀鈴順勢將雪白的宣紙鋪在桌上。
他在硯臺里輕輕蘸了蘸墨,動作緩而穩,墨汁順著筆鋒暈開,不多不少正好裹住筆尖。
垂眸盯著宣紙,片刻后抬腕落筆,筆鋒先是輕頓,隨即如行云流水般劃過紙面。
“桃源居”三個字力透紙背,字體是端正的楷書,卻又在筆畫轉折處帶了幾分行書的靈動,既顯莊重,又透著股煙火氣里的鮮活。
寫罷匾額,他并未停筆,又換了張紙,這次寫的是兩句閑詩:“客至心常熱,人走茶不涼”。
字跡比方才更顯舒展,墨色濃淡相宜,連落款的“蕭謹題”三個字都透著股溫潤勁兒。
銀鈴看不懂這些字,盯著看來看去,只覺得還不如自家姑娘寫的簪花小楷養眼。
蕭謹放下筆,將紙輕輕推到江茉面前,指尖蹭到微涼的宣紙邊緣,語氣平和:“江老板看看,是否合心意?若覺得不妥,我再重寫。”
江茉俯身細看,墨香混著宣紙的氣息撲面而來,字里行間既有讀書人的風骨,又藏著對飯館的妥帖心意,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抬眼笑了笑:“蕭公子的字,比我預想中還好,這一副掛在店里,定能讓桃源居添幾分雅氣。”
杜若白端著杯花茶路過,目光落在宣紙上,挑了挑眉:“蕭兄這字,倒是把煙火氣和書卷氣揉得恰到好處,比我光畫畫多了層意思。”
他雖人不在江州讀書,卻聽先生提過江州書院的蕭謹。
因此來江州之后,特意去書院拜訪過,與蕭謹也算是相識。
他轉頭看向江茉,打趣道,“江老板倒是會盤算,提前把未來的狀元郎墨寶討到手,往后桃源居怕是要被讀書人踏破門檻了。”
程之棠也來湊了個熱鬧。
看那一副字擺在桌上,亦有些手癢。
他望了眼江茉,同杜若白道:“不如我與杜兄也提一副,為江老板祝賀。”
杜若白:“如此甚好!”
江茉聞一怔,隨即笑著應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有三位公子的墨寶,我這桃源居往后怕是要成江州的文雅地界了。”
銀鈴眼疾手快,立刻又鋪好兩張宣紙,杜若白先拿起筆,他作畫慣了,握筆姿勢帶著幾分隨性,筆尖落紙卻不含糊。
沒寫詩句,反倒畫了幅小景。
幾竿青竹旁擺著張方桌,桌上一壺熱茶冒著輕煙,旁側題了行小字“桃源小坐,茶香伴竹”,墨色清雅,倒把飯館的閑適勁兒畫得活靈活現。
程之棠緊隨其后,他選了幅略窄的宣紙,寫的是首詠食的短詩。
酥肉凝香透,鮮羹暖客腸,此間煙火處,不必羨朝堂。
字體是溫潤的行書,筆畫間帶著幾分煙火氣的柔軟,與蕭謹的風骨、杜若白的靈動截然不同,卻同樣貼合桃源居的氛圍。
三人寫完,銀鈴小心把字畫晾在窗邊,陽光灑在宣紙上,墨色漸漸干透,引得不少食客駐足張望。
有相熟的老客打趣:“江老板,你這是要把飯館改成書齋啦?”
江茉笑著回應:“哪能呢,不過是添點雅趣,讓大家吃飯時也能賞賞字、看看畫。”
她讓銀鈴取來些新做的紅豆酥分給三人,“一點薄禮,謝三位公子成全。”
杜若白拿著紅豆酥跟程之棠打趣:“你這詩寫得倒是實在,‘不必羨朝堂’,怕不是被江老板的菜勾得不想進京趕考了?”
程之棠咬了口紅豆酥,甜香在舌尖散開,他望向江茉忙碌的背影,嘴角彎了彎:“佳肴配雅境,倒確實讓人想多留幾日。”
蕭謹沒接話,只靜靜吃著紅豆酥,目光偶爾掃過后廚方向,眼神復雜。
窗外的陽光正好,暖風吹得竹簾輕輕晃動,混著飯菜香與墨香,倒真有了幾分世外桃源的愜意。
蕭謹接過點心,指尖碰著溫熱的酥皮,輕聲道:“江老板有心了。素荷的書信……還望您多費心。”
江茉點頭:“放心,我這就給素荷送去。”
她拿著書信往后廚走,剛到門口就見林素荷靠在門框上,眼神落在大堂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江茉把信遞過去:“蕭公子留下的,你若不想看,我現在就還回去。”
林素荷捏著信封,指尖泛白,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我自己看。”
林素荷捏著信封躲進后院的柴房。
木門吱呀一聲掩上,隔絕了大堂的熱鬧。
她靠著冰冷的木柜,指尖反復摩挲著信封邊緣。
那是蕭謹慣用的信紙,封蠟上還印著他書房的“謹”字小印,熟悉得讓她心口發緊。
猶豫了半晌,她才拆開信封,信紙展開時帶著淡淡的墨香,是蕭謹清雋的字跡。
林素荷不認識幾個字,坑坑巴巴看了又看,才看懂一些。
信里沒說別的,只提了進京趕考的行程,似乎又寫了幾句備考的日常,末了只落了句“待春闈結束,再尋你說清前事”。
沒有道歉,沒有辯解,甚至沒提當初。
林素荷看著那行“說清前事”,鼻尖突然發酸,把信紙揉成一團,重新展開撫平,指尖劃過那些熟悉的字跡,心里又酸又澀。
這時柴房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是江茉的聲音:“素荷,需不需要幫忙?”
林素荷趕緊把信折好塞進袖袋,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拉開門時眼眶還有點紅,卻強裝平靜。
“沒事,就是……謝江老板幫我轉交。”
江茉看著她攥緊的袖口,沒多問,只遞過一杯溫茶:“有話別憋在心里,要是想找人說,我隨時在。”
林素荷點頭,等江茉離開后,在原地站了片刻,一把將信紙塞進灶堂里燒了。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