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慕容嫣再次開口,聲音不大,卻成功止住了對方的動作。她看向那劉管事,“這位管事,契約可否借我一觀?”
劉管事有些猶豫,但見慕容嫣氣度不凡,且周圍漸漸有路人圍攏過來,不想節外生枝,便不情愿地將契約遞了過去。
慕容嫣接過契約,仔細觀看。林臻也站在她身側一同瀏覽。慕容嫣于律法條文極為熟悉,一眼便看出問題所在。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地看向劉管事:“這契約上,只寫了借款二十兩,還期至‘今春’,卻未寫明具體日期。如今方才仲春,花期未過,如何就能斷定他們逾期?此其一。”
劉管事臉色微變。
慕容嫣繼續道:“其二,這違約金條款寫得模糊不清,‘以房產抵押’字樣并無具體作價數額,亦無雙方認可估價的流程。你這單方面作價四十兩,依據何在?可有第三方保人或牙行作證?”
“這…這是我們老爺定的價!”劉管事強辯道。
“律法規定,債務抵押物須得雙方協商或由官府指定牙行估價,豈能由債主一方說了算?”慕容嫣語氣漸嚴,“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朝律法明文規定,凡民間借貸,月息不得超過三分,年息不得過三十六分。你這借款三月不到,本息竟要三十兩,折算月息遠超法定,這契約中關于利息的部分,本身就已違法!違法的契約,如何能作數?”
她一番話,條理清晰,法理分明,不僅說得那劉管事啞口無,滿臉驚愕,連周圍圍觀的人群也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贊嘆聲。
“這位夫人說得在理!”
“對啊,印子錢本就是違法的!”
“他們這是欺負老實人!”
那老翁一家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向慕容嫣磕頭:“夫人英明!夫人救命啊!”
劉管事臉色青白交加,他沒想到這看似養尊處優的貴夫人,竟如此精通律法,句句戳中要害。他氣急敗壞道:“你…你是什么人?在此多管閑事!欠債還錢,走到天邊也是這個理!”
林臻上前一步,擋在慕容嫣身前,目光沉靜卻極具壓迫感:“我家夫人只是依據律法,說幾句公道話。你若覺得不公,大可去官府理論。正好,我們也想請官府裁定一下,這違法的印子錢契約,以及這強奪民宅的行徑,該如何處置。”
聽到“官府”二字,劉管事明顯心虛了。他家老爺在廣陵雖有些勢力,但此事若真鬧上公堂,對方占著理,又有這么幾位氣度不凡的人作證,恐怕討不了好。
他狠狠瞪了慕容嫣和林臻一眼,又看了看周圍越來越多的人群,只得咬牙道:“好!好!算你們狠!這債……我們不要了!契約還我!”
說著就想搶回那紙契約。
慕容嫣卻將手一縮,淡淡道:“這違法契約,留著也是禍害。”
她竟當著眾人的面,輕輕將那紙契約撕成了兩半,再撕,直至成為碎片,隨手拋于地上。
“你!”劉管事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
“滾吧。”林臻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劉管事最終只能帶著家丁,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灰溜溜地擠開人群跑了。
那老翁一家簡直不敢相信,困擾他們多日、幾乎逼得他們家破人亡的災禍,竟就這樣被這位突如其來的貴夫人三兩語化解了!一家人激動得熱淚盈眶,跪在地上就要磕頭。
慕容嫣示意麝月趕緊扶起他們。
“老人家,快請起。日后若有急用,可去官府設立的惠民貸局申請低息借款,雖手續繁瑣些,卻穩妥,絕不會受此等盤剝。”慕容嫣溫叮囑道。
“謝謝夫人!謝謝公子!謝謝姑娘!您真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啊!”老翁一家感激涕零,再三拜謝。
處理完這樁突發事件,慕容嫣的心情卻并未輕松多少。她微微嘆了口氣,對林臻低語:“夫君,可見政令雖下,律法雖明,但在這民間角落,豪強欺壓百姓之事仍難禁絕。若非今日恰巧遇上,這戶人家恐怕……”
林臻理解她的心情,安慰道:“嫣兒已做得極好。你今日不僅救了一戶人家,更在眾人面前宣講了律法,震懾了如那劉管事之流。教化與懲處并重,非一日之功,但總會越來越好。”
慕容嫣點點頭,目光重新變得堅定:“回宮后,需令刑部與御史臺加強對地方豪強與民間借貸的監察力度,惠民貸局的政策也需讓更多百姓知曉。”
經此一事,她游覽繡坊的興致稍減,但依舊去看了看。在著名的“云錦繡坊”中,她仔細觀看了繡娘們如何將細如發絲的絲線劈成更細的絨,如何在繃架上繡出栩栩如生的花鳥人物,對于民間匠人的巧手贊嘆不已,并私下吩咐麝月記下幾種新穎的針法與配色,以備日后宮內制衣參考。
日落時分,三人踏上歸途。慕容嫣月白裙裾上那淡金色的鳳凰尾羽,在夕陽下流轉著柔和的光輝。她今日未以女帝身份示人,卻以智慧和律法,行了一次女帝之實。
“夫君,”她輕聲說,“這廣陵城的繁華之下,亦有暗流。眼見之事,方知治國之不易。”
林臻握住她的手:“但有你在,暗流終將平息,百姓終會見到清明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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