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微微一笑:“敢不從命。”
她示意林臻將琴案安置好,親自解開錦囊,取出那具造型古樸、桐木溫潤的焦尾琴。
她端坐于琴前,那長長的煙雨拖尾便自然鋪陳在她身后地面,與這清雅的環境奇異地融合。她凝神靜氣,指尖輕撥。
“叮咚……”琴音乍起,便如清泉落澗,空靈澄澈。
她奏的是一曲《高山流水》,琴聲時而巍峨高古,時而潺湲流轉,意境高遠,技藝更是爐火純青,將曲中尋覓知音的真意表達得淋漓盡致。
蘇老先生起初只是靜靜聆聽,漸漸地面色變得凝重,眼中欣賞之色愈濃。
待到一曲終了,余音繞梁,他竟撫掌贊嘆:“好!好指法!好意境!夫人琴藝,已臻化境,聞此一曲,老夫竟有豁然開朗之感!這《瀟湘水云》,合該為夫人奏響!”
老人竟是毫不遲疑,起身親自從內室取出一本紙張泛黃、字跡古樸的琴譜,珍重地放在慕容嫣面前。
慕容嫣仔細翻閱,眼中光彩連連,顯然沉醉于這孤譜的精妙之中。兩人就琴譜指法、意境演繹探討起來,竟是越談越投機,全然忘了時間。
林臻靜立一旁,為慕容嫣執傘擋去偶爾飄入窗欞的雨絲,看著她在琴道世界中神采飛揚的模樣,唇角始終含著溫柔的笑意。
麝月則小心地侍立在門口,看著夫人身后那幅長長的拖尾在交談微動間輕輕拂過光潔的地板,如同流動的水墨畫。
末了,蘇老先生慨嘆:“今日得遇夫人,方知天外有天。老夫愿為夫人奏一曲《瀟湘水云》,請夫人指正。”
老人凈手焚香,屏息凝神,指尖在琴弦上跳動起來。琴音起初如云水朦朧,漸次開闊,仿佛見煙波浩渺的云水之間,蘊含著無限的憂思與情懷,正是南宋郭楚望寄情山水、感懷時事的代表作。
慕容嫣聽得如癡如醉,完全沉浸在那蒼茫深邃的樂聲之中。
一曲奏罷,滿室寂然,唯有窗外雨聲相伴。
慕容嫣良久才回過神來,衷心贊道:“先生妙手,深得曲中三昧,蒼茫浩渺,憂思深遠,聞之令人涕下。”
蘇老先生搖頭笑道:“夫人過譽了。今日與夫人一晤,方覺此曲有了真正的知音。若夫人不棄,這本琴譜,便贈予夫人了。”
慕容嫣大驚:“此乃先生珍藏,豈敢……”
“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這琴譜,唯有在夫人這般妙手之下,方能不負其價值。留在老夫處,不過是蒙塵罷了。”蘇老先生態度堅決。
慕容嫣推辭不過,只得鄭重收下,心中感動,便道:“先生厚贈,無以為報。便以此琴,為先生再奏一曲《梅花三弄》,以表謝意與敬意如何?”
“求之不得!”
于是,清越的琴聲再次響起,于這江南雨日的聽雨閣中,縈繞不絕。
直至暮色降臨,慕容嫣三人才告辭離去。蘇老先生親自送至門口,看著慕容嫣登上馬車,那繡著煙雨江南的兩丈拖尾被小心收起,眼中充滿了遇見知音的欣慰。
馬車緩緩行駛在濕漉漉的青石路上。
慕容嫣抱著琴譜,臉上帶著難得的、輕松而滿足的笑意:“今日方知,人間至樂,莫過于此。”
林臻握著她的手,微笑道:“可見這身衣裳,倒是穿對了。”
“是啊,”慕容嫣低頭看了看那青鸞煙雨的紋樣,“以誠待人,以藝會友,華服非但不是隔閡,反是敬意的橋梁。”
回到行宮,慕容嫣仍沉浸在得遇知音與獲贈孤譜的喜悅中。
她甚至忘了卸下那身沉重的禮服,便坐在燈下,迫不及待地翻閱起《瀟湘水云》譜來,那長長的拖尾逶迤在地,上面的江南山水在燈下顯得愈發寧靜悠遠。
林臻沒有打擾她,只是默默地為她斟上一杯熱茶,然后坐在一旁,靜靜地陪伴著。
窗外,雨聲漸歇,一輪明月破云而出,清輝灑滿庭院,也透過窗欞,溫柔地籠罩著燈下研讀琴譜的女帝,和她身后那幅如詩如畫的“江山”。
這一夜,沒有陰謀,沒有刺殺,只有琴韻、書香、知音與月光,以及那件承載了文化重量與人間溫情的、繡著煙雨江南的兩丈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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