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亂平定后的皇城,仿佛一場暴雨洗過的琉璃世界,恢復了往日的莊嚴肅穆,甚至因這場風波的反襯,更顯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與寧靜。
血腥氣早已被濃郁的龍涎香與冷梅香驅散,宮人們步履輕盈,神色恭謹,一切井然有序,仿佛那場發生在西山的驚變只是一場遙遠的噩夢。
時值午后,陽光透過暖閣最高處的剔透琉璃窗,灑下溫暖而柔和的光柱,將空氣中漂浮的微塵都染成了金粉。
地龍無聲地散發著融融暖意,與窗外初冬的微寒形成了溫柔的對比。暖閣內并未因之前的動蕩而顯得冷清,反而因主人的回歸而更添幾分暖融奢華。
慕容嫣并未在處理政務——她也從不處理。她慵懶地倚靠在窗邊一張鋪著厚實墨綠色孔雀絨軟墊的貴妃榻上,身姿舒展,帶著劫波渡盡后的閑適與安然。
她身上所穿,依舊是那身極致華麗、象征著大乾至高皇權的黑金色百鳥朝鳳裙。
裙袍的底色是至極的玄黑,在午后充沛而柔和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比最深的子夜更沉靜、比最潤的墨玉更溫軟的質感,吸吮著光線,卻又自內部隱隱透出幽藍與暗紫的微光,神秘而高貴。
袍服之上,那只以無數珍稀金銀彩線、采用絕世“盤金凸紋”并“綴羽繡”工藝織就的擎天巨鳳,安然棲息,每一片羽毛都流轉著溫潤而內斂的華彩,赤金灼灼如熔金,玫金嬌艷如晚霞,銀白皎潔如月華,紫金貴氣如祥云,鳳眸上的寶石折射出沉穩的星芒,整只巨鳳華美尊貴到了極致,氣勢磅礴,卻帶著一種經歷風波后的從容與不可侵犯的威儀。
寬大無比的喇叭袖鋪陳在榻上的軟墊,袖口邊緣綴著的細密黑珍珠流蘇紋絲不動,泛著溫潤光澤。而那長達三丈、與袍服連為一體、毫無接縫的巨型黑金鑲寶拖尾,并未鋪展,而是被她隨意地攏起,層疊堆放在榻旁一張特制的、鋪著玄色暗花云錦的寬闊矮榻上,如同一條暫時收斂了光芒的、沉睡的墨金色星河,其上鑲嵌的無數寶石在柔和光線下閃爍著低調而奢華的微光,華美依舊,沉靜無比。
她并未綰繁復發髻,如云青絲僅以一支通透的墨玉長簪松松綰起一部分,余下長發如瀑,披散于肩背,流淌在墨袍的百鳳圖案與孔雀絨軟墊之上。
她赤著足,一雙玉足從層疊的墨色袍擺下探出,纖巧秀美,自然地微微蜷縮著。
她手中并未拿著書卷或畫譜,而是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新進貢的“雪頂含翠”,目光放空地望著窗外庭院中幾株經霜愈艷的紅楓,眼神平靜,帶著慣有的慵懶,仿佛不久前那場針對她與林臻的叛亂,并未在她心中留下絲毫漣漪與恐懼。
她是女帝,是花瓶,世間紛擾,于她而,不過云煙過眼,自有林臻為她拂去塵埃。
暖閣的門被輕輕推開,林臻走了進來。他已換下一身染血的戰袍,穿著一身與她墨袍相得益彰的深青色緙絲云紋常服,墨發以一根簡單的羊脂玉簪半綰,周身帶著沐浴后的清新氣息,眉宇間的凌厲殺伐之氣已盡數斂去,只剩下面對她時的溫和與從容。
他的目光在踏入暖閣的瞬間,便精準地落在榻上那抹玄黑華貴的身影上,眼底瞬間染上暖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他的嫣兒,便該如此,安然居于這瓊樓玉宇之中,華服加身,風雨不侵。
“嫣兒。”他輕聲喚道,腳步放輕,走到榻邊。
慕容嫣聞聲,緩緩轉過頭來,目光從紅楓上收回,落在他身上,唇角微微揚起一個清淺卻動人的弧度:“夫君忙完了?”
她的聲音軟糯,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全然聽不出半點驚魂未定的痕跡。
“嗯,些須瑣事,都已處置妥當。”林臻在榻沿坐下,極其自然地伸手,為她理了理頰邊一縷微亂的發絲,指尖拂過她細膩的肌膚,帶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他的目光流連過她墨袍上那只安然棲息卻威儀不減的巨鳳,語氣帶著贊賞與寵溺,“這身衣裳,襯得我的嫣兒愈發威嚴了。”
慕容嫣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華美無比的裙袍,喇叭袖下的手輕輕拂過上面冰涼絲滑的金線刺繡,語氣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嬌憨:“是夫君做的好。”
她從不認為這威儀源于自身,只覺得是他賦予她的榮光。
林臻低笑,心中愛極她這般模樣。他注意到她攏在矮榻上的那長達三丈的拖尾,不由問道:“這般攏著,可會覺得不適?”
他知道這拖尾極其沉重。
慕容嫣搖搖頭,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那堆疊的拖尾更順遂些:“習慣了。它的重量讓我覺得安心。”
她輕聲說道,這是她鮮少會表達的、對這件華服的依賴。這沉重感于她而,并非負累,而是他與她緊密相連的、實實在在的證明,是她無上尊榮的基石,讓她可以安心地做一個“花瓶”。
林臻聞,心中微軟,伸手握住她喇叭袖下微涼的手,納入自己溫暖的掌心:“那便好。”
他細細摩挲著她的指尖,仿佛要將他所有的溫度與力量都傳遞給她。
“那些叛軍…都處理干凈了?”慕容嫣忽然輕聲問,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日的點心是什么。
“嗯,”林臻語氣淡然,眼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首惡已誅,九族皆夷。余黨清算,牽連者或流或貶,京畿內外,已徹底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