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元年的年關,在一種詭異而緊張的氛圍中臨近。
高句麗使臣樸永忠與世家精心策劃的“斷漕”毒計,雖未能在運河上掀起預想中的驚濤駭浪。
清晏閘穩固如初,微山湖的“水匪”早已成了水師的階下囚。
但他們散播的“官倉存糧將盡,平準官市難以為繼”的惡毒謠,卻如同瘟疫般在京城底層百姓中悄然蔓延,結合年關物資需求的自然增長,一種無聲的恐慌開始在坊間滋生。
東西兩市雖在朝廷強力管控下秩序尚存,但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焦慮、那些在平準官市前排起的長龍中竊竊私語的眼神,都預示著危機一觸即發。
臘月二十三,小年。
天空陰沉,朔風凜冽,細碎的雪花開始飄落。
這是一個極易激發不安情緒的日子。
終于,在東市平準官市外,一場因限量售罄而引發的騷動如同火星濺入干柴,瞬間點燃了積聚的恐慌。
數百名未能買到糧食的百姓情緒激動,圍堵官市大門,與維持秩序的兵士推搡對峙,謾罵聲、哭喊聲、孩童的啼哭聲混雜在一起,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混在人群中的宵小之徒趁機起哄,叫嚷著“朝廷沒糧了!”
“女帝要把我們餓死!”,
更是火上澆油。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入皇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鳳寰宮內傳出的旨意并非增派兵馬彈壓,亦非嚴厲申飭,而是一道平靜卻石破天驚的口諭:陛下將親臨東市,巡視平準官市。
當這道口諭傳出時,莫說躁動的百姓和緊張的官員,就連深居鴻臚寺、時刻關注外界動靜的樸永忠得知后,都驚得從坐榻上跳了起來!
慕容嫣要親自去那混亂不堪的市井之地?
她瘋了嗎?!
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慕容嫣身著那身華美得近乎妖異的神鳳降世裙,置身于骯臟、混亂、充滿敵意的市井人群中的畫面,那將是何等的荒謬與危險?
一絲莫名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期待和恐懼,同時攫住了他的心。
未時正,東市街口。
得到消息的京兆尹和巡防營早已凈街戒嚴,但無法驅散遠處黑壓壓圍觀的人群,以及官市門前那數百名情緒不穩的百姓。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好奇與濃重的不信任感。
鑾駕并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輛并不起眼的玄色馬車,在少量便裝禁衛的簇擁下,悄然駛至。
車簾掀開,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雙踩著玄色鳳頭履的纖足,隨即,一個身影緩緩步下馬車。
當那個身影完全展露在光天化日、寒風飛雪之下時,整個喧鬧的東市仿佛被瞬間凍結!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無數道目光凝固在半空,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是慕容嫣!
她竟然真的來了!
而且……她竟然……就穿著那身只在傳聞中、只在太極殿遙遠御座上驚鴻一瞥的——黑金蘇錦棉質百鳥朝鳳睡裙,也就是神鳳降世裙!
只是今日,在這凜冽的戶外,睡裙之外,松松地罩了一件長及腳踝的黑金色蘇錦霞帔。
霞帔并無繁復繡紋,僅在邊緣以暗金線滾邊,與睡裙本身的極致華美相得益彰,既添了幾分莊重,又未掩蓋睡裙主體的光芒。
極致玄黑的蘇錦底料在陰沉的天空下,更顯沉靜深邃,仿佛能吸納一切喧囂;織入的金色棉絨與真金線在雪光的映襯下,流淌著冷冽而耀眼的暗金波光。
睡裙之上,那只布滿裙身與拖尾的擎天巨鳳,在風雪中仿佛活了過來,鳳羽層疊,每一片鱗甲都折射著寒光,帶著一種直面蒼生的、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鳳眸上的黑鉆,冰冷地掃視著全場。
寬大輕盈的喇叭袖在霞帔下若隱若現,袖口金線流蘇隨風輕揚。
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灰蒙蒙的天地間,顯得格外醒目。
而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那長達五丈、連體而成的蘇錦拖尾!
它并未由任何宮人抬起或整理,就那樣迤邐地、甚至有些凌亂地拖行在她身后冰冷、泥濘、甚至帶有污漬的雪地上!
從她駐足的地方,一直延伸到馬車旁,墨金色的華貴錦緞與骯臟的地面形成了驚心動魄的、近乎褻瀆的對比!
那棉質的柔軟與睡裙的舒適,在此刻嚴峻的場合下,更凸顯出一種異乎尋常的、近乎偏執的從容與自信。
林臻并未穿著親王禮服,而是一身玄色勁裝,外罩墨色大氅,緊隨在慕容嫣身側稍后一步。
他面容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人群,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守護著身前那抹驚世駭俗的墨金色身影。
慕容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怒容,也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