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差役取來尖刀,講解員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首先拿起那匹鮮亮的番夷布,只聽“刺啦”一聲,干凈利落地剪下一尺見方。
他將剪開的截面舉起,面上眾人。
“諸位請看,此和蘭布,經緯稀疏,紗線粗細不均,且多有斷頭、結節,看似光鮮,實則結構松散,如何經得起多次漿洗,長久穿著?”
他說著,將剪下的這些遞給前方的商人,讓他們互相傳看,他則取了舊機的布,又剪下一塊。
“此為我松江舊機所出,比之番夷布,密度尤勝一籌,紗線也更為均勻,然仍有改進之余地。”
說著,他再次將剪下的布遞過去,取了新布毫不猶豫剪開。
“諸位再看,新布經緯緊密交織,如同上好的宣紙,幾乎看不到透明的縫隙,紗線細膩均勻...”
他將布遞給身前幾人,“請用力拉扯,感受其韌性。”
接過不而喻。
番夷布稍一用力便有撕裂感,舊布堅韌許多,而新布則需要更大的力氣才能變形,韌性十足。
“若是以為我市舶司用了最差的和蘭布同最好的松江布比較,還請拿出最好的和蘭布,我們當場來比個分明!”講解員看向提出質疑的那人鏗鏘有力道。
那商人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坐在他旁邊的一人站了起來,用略帶口音的官話高聲質疑。
“諸位!諸位!請安靜!”
他揮舞著手,試圖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就算這松江新布質地確實緊密一些,那又如何?它終究是棉布,不是絲綢,也不是黃金,價格高于我們的布匹近一倍,這合理嗎?對于大多數平民和水手來說,衣服能穿暖、能蔽體就足夠了,誰會愿意為了一點點可能更耐穿的特性,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
這番話極具煽動性,直接瞄準了價格這個敏感點試圖將松江新布重新拉回“性價比”的泥潭進行絞殺。
現場一些中小海商聞,也露出猶豫神色。
就在這時,不等市舶司官員反駁,一個年輕卻沉穩的聲音響起,高成磊搖著扇子從大明商人那堆人中站起,緩緩開口。
“這位客商此差矣!”
他不慌不忙,語氣卻不容置疑,“貿易之道,豈能只看單價?我且問你,一件用番夷布所做的衣裳,或許只能穿一年便破損不堪,而一件用我松江新布所做的同等衣裳,可穿兩年甚至更久,如此算來,究竟是哪一邊更昂貴?此乃其一。”
他頓了頓,環顧眾人,繼續道:“其二,布匹之用,豈止于平民蔽體?遠洋船帆、軍中號褂、工坊匠服,何處不需用堅韌耐磨之材?若因貪圖便宜,選用劣布,導致船帆破裂于風浪,軍服襤褸于陣前,其間損失,又豈是區區布價所能彌補?我松江新布,所定之價,非虛高之價,乃是物有所值之價!”
高成磊話音剛落,渤泥采辦站起身來道:“說得對!和蘭人的布初看價廉,不過容易褪色,也容易變形,運輸途中損耗也就大,折算下來,利潤反不如這松江新布穩定可靠!我渤泥在此表態,今后采購棉布,必優先選用這松江新布了!”
幾乎是緊接著,巨港蘇丹的使臣也忙說道:“天朝上國,物華天寶,所處精品,自然價高者得,我巨港宮中,只用最好的,那些廉價劣貨,只配...”
他輕蔑地瞥了一眼那匹番夷布,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而喻。
“正是,我等奉王命而來,采買的便是大明的體面與品質,價格?那不是首要考量!”
此刻,南洋使團的發聲不僅僅是因為力挺大明,在見識了松江棉布的質地后,他們的確真心想要采辦回去。
大明官員、高成磊以及南陽使團三方接連發聲,立場鮮明,邏輯清晰,瞬間將番夷那點基于“廉價”的質疑打得粉碎,反而將其置于一種只懂販賣低端貨,不識真正價值的尷尬境地。
那番夷商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卻發現周圍的其他西方商人都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無人聲援。
他孤立無援,在眾人或嘲諷、或憐憫、或冷淡的目光中,只得灰溜溜地縮回了人群,再也說不出話來。
品鑒會結束,南洋使團們爭先恐后地朝市舶司官員遞交采購單,指明要購買那堅韌無比的松江新布,數量之大,令人咋舌。
市舶司官員將高成磊介紹給諸使臣,解釋大明官衙不直接售賣,“高東家已經承辦新機使用,接下來所有生產出來的新布,同高家簽訂協議即可。”
“好,現在就簽!”使臣團又將高成磊圍在中間,都想要做與大明貿易的南洋第一人。
高成磊“哈哈”笑著團團作揖,“今日便罷了,明日在下做東,為諸位大人接風,再談這貿易一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