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最難的“提花”之術,花樓之上,挽花工需心手合一,依循古老歌訣,手提千百根耳子線,方能織出龍鳳呈祥、花卉纏枝之紋。
此等千變萬化,繁復精微,豈是鐵木死物所能輕易模仿?
“...若要機械為之,需設計一套遠超今日之織機的記識與觸發機構,其精密復雜,恐非眼下工匠所能企及。”
高成磊聽得入神,不由點頭,“王侍郎所極是,草民之想到機器之力,卻未深思這圖案變幻之妙,確非簡單機械可解。”
王徵捋了捋胡須,頷首又道:“此外,還在于‘料’與‘器’難容。”
“這又是何意?”高成磊問道。
王徵輕輕敲了敲機器,正巧旁邊籃子中放著此前試驗時用剩的蠶絲,他俯身拿起,朝高成磊示意。
“蠶絲纖細柔滑,強韌卻易損,蒸汽機力道剛猛,若傳動、引緯稍有粗糙頓挫,絲線輕則起毛,光澤盡失,重則崩斷,損耗驚人,更別提高速運轉下,絲線與機件摩擦生熱,易損其天然絲膠,織出的緞子恐怕失了那份柔滑細膩,猶如明珠蒙塵,價值大跌。”
高成磊皺起眉頭,他深知絲綢的價值正在于其獨特的質感和光澤,若因此受損,便是得不償失。
“如此看來,非但要機器精巧,連這機器所用材質、運轉之速,都需反復斟酌,務求其柔。”
“正是此理。”
王徵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便是‘利’與‘本’之權衡,打造一臺能織簡單絲綢的蒸汽機,所費已是棉布機的數倍,若欲造那能織提花錦緞的神工之器,耗費恐如無底深淵,而成品是否能被百姓接納,猶未可知。”
高成磊忍不住頷首,是啊,頂級絲綢,買櫝還珠者,買的便是那寸錦寸心的手工與匠心啊!
一番深入剖析,將重重困難擺在面前,高成磊方才的熱情冷卻了不少,但也更加佩服王徵的遠見卓識。
“如此,這路便是行不通了...”
王徵聞卻是捋著胡須道了一聲“非也”,高成磊抬眸驚訝去看,見王徵眼中重現銳利光芒,“難,不等于不可為,不過,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老夫之意,或許能由簡入繁,先行試探。”
“由簡入繁?”高成磊喃喃。
王徵頷首,“譬如像素緞這類,無復雜花紋,僅以經緯浮長變化呈現光澤,織法相對規整統一,我等或可先嘗試以蒸汽之力,驅動此類織機,若能成功,其產出均勻、效率倍增,已是一大突破。”
高成磊眼睛一亮,是啊,市場上不僅有提花絲綢,還有不少素緞是沒有花紋的,織起來省不少力。
“其二,”王徵還在繼續,“即便對于提花織物,亦非全無著手之處,或可先以蒸汽之力,替代織工腳踏提綜、投梭打緯之體力勞作,而那最核心的挽花工序,仍有人工擔任...”
王徵看向高成磊,笑著補充道:“此謂半壁革新,既可減輕織工勞苦,穩定基礎動作,提升些許效率,亦不失織物之精美神魂。”
高成磊聽得茅塞頓開,心中豁然開朗,“王侍郎高見,先攻素緞,立穩腳跟,再圖提花,徐而圖之,此乃完全之策。”
說罷,他立即深深一揖,“草民愿追隨王侍郎,在此素緞一道上,先行投入,以為天下先。”
高成磊相信王徵的能力,他此刻的投入,便是為了將來的先機。
王徵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高東家你有此決心,老夫甚慰,待回京稟明了陛下,便可開始研制,若有朝一日能成,第一臺便讓你高家試用!”
“多謝王侍郎!”高成磊臉上笑著,朝著王徵又拜了下去。
不管這事最后能不能成,但自己這番表了忠心,已經走在了其余商人的前面。
而王徵,或者說工部,亦或者說朝廷,將來若要用得上他們商人的地方,第一個想到的,也會是他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