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挺直了脊梁,重重一抱拳。
“屬下,遵命!”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激昂的表態。
江澈轉身掀開帳簾,毫不猶豫地走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帳內,熱烈的慶功氣氛早已蕩然無存。
將領們帶著滿腹的震驚與思慮,魚貫而出。
偌大的帥帳內,只剩下兩個人。
燕王朱棣,以及那位從始至終都如一尊枯木雕像般靜坐的黑衣僧人,姚廣孝。
燭火跳動,將朱棣雄壯的身影在帳壁上投射成一頭踱步的猛虎。
“先生,你怎么看江澈?”
他渴望從這位自己最信賴的謀士口中,得到一份肯定的評價,來印證自己的眼光。
從靖難起兵以來,姚廣孝便是他的定海神針。
無論戰局多么兇險,只要這位僧人還在,朱棣的心就不會亂。
姚廣孝沒有立刻回答。
他緩緩抬起眼皮,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伸出枯瘦的手,將帥案上一枚被朱棣剛才激動之下震倒的令箭,輕輕扶正。
“王爺,貧僧在想,江澈這個人,他怕什么?”
這個問題,問得朱棣一愣。
怕什么?
他腦中閃過江澈那張永遠沉靜的臉,那雙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
似乎從認識這個年輕人開始,就沒見過他流露出任何“害怕”的情緒。
無論是面對朝廷大軍,還是提出這等驚世駭俗的險計。
這念頭讓朱棣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先生何出此?”
朱棣皺起眉頭:“無畏,方能無敵,這不正是我燕軍將士該有的氣魄嗎?”
“氣魄與心性,是兩回事。”
姚廣孝終于站起身,緩步走到朱棣面前。
他比朱棣矮上一個頭,氣勢卻絲毫不弱。
“王爺之心,是天下,是朱家萬世之基業。此為敬。將士之心,是忠義,是建功立業。此為畏。”
“有敬有畏,方為人。方能用之,亦能控之。”
他的目光直視著朱棣的雙眼,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敲擊在朱棣心頭。
“可江澈……貧僧觀之,他心中,既無敬,也無畏。”
朱棣瞳孔猛地一縮。
他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姚廣孝話里的深意。
一個沒有敬畏之心的人,鋒利無匹,能斬斷一切敵人。
但也可能在不經意間,割傷握刀的手。
“他的計策,可謂毒絕。”
姚廣孝繼續說道,語氣里聽不出是贊嘆還是警惕。
“捧殺李景隆,神化王爺您,此乃誅心之策,攻的是人心,是國運。”
“他看的,不是一場戰役的勝負,而是整個天下的棋局。”
“這難道不好嗎?”
朱棣反問,聲音里已經帶上了幾分辯駁的意味。
“好,好得讓貧僧都感到心驚。”
姚廣孝忽然笑了,那笑容在他滿是褶皺的臉上綻開。
“王爺,您見過一個棋手,下棋的目的不是為了贏,而是純粹享受將對手的棋子,一顆一顆,玩弄于股掌之間,看著對方從希望到絕望的過程嗎?”
“江澈,就是這樣的棋手。”
“他獻此計,固然是為王爺掃平南下之路,但貧僧以為,他更享受的,是設計這個死局本身,他享受將建文君臣,將李景隆,將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快感。”
“這種人,心中沒有忠誠,今天,王爺您是他的執棋人,他會為您出謀劃策。可若是有一天,他覺得您這顆棋子,也該入局了呢?”
朱棣腦中一聲巨響。
他想起江澈匯報計劃時,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上揚。
那不是建功的喜悅,不是忠臣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