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皇城深處。
乾清宮的燭火徹夜通明,將朱棣雄健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輿圖上。
那封來自北境的奏報,就平攤在他手邊。
最高等級的火漆封緘,意味著十萬火急,也意味著絕對機密。
內侍連多看一眼封皮的勇氣都沒有。
呈上后便屏息退到了殿外,將偌大的空間留給了帝王與他無聲的奏報。
朱棣的目光掃過開篇。
“神威遠播漠北,諸部聞風喪膽……”
江澈的字,一如其人,鋒銳內斂,每一筆都透著一股殺伐氣。
但此刻,這些字句卻化作了最熨帖的絲綢,輕柔地撫慰著帝王南征北戰留下的疲憊。
朱棣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這馬屁,拍得有水平。
沒有虛浮的辭藻,句句都是他朱棣親手打下的赫赫戰功。
江澈,懂他。
可當以舊換新四個字映入眼簾時,那微末的笑意瞬間凝固。
殿內只聽得見燈花爆開的細微噼啪聲。
廢鐵換駿馬?
朱棣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紫檀木御案上輕輕敲擊著。
一下,又一下。
節奏沉穩,卻仿佛敲在每一個偷窺者的心臟上。
瓦剌人是蠢貨嗎?
馬,是草原的命。
精銳戰馬,更是命脈中的命脈。
他們會用命脈,來換一堆大明淘汰下來的破銅爛鐵。
江澈在奏報里將阿古蘭描述成一個為了部落存續,不惜一切代價的可憐蟲。
這個理由,看似無懈可擊。
可朱棣自己就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
他比誰都清楚,一個能在一盤散沙中重新聚攏起部落的梟雄,絕不可能是可憐蟲。
梟雄,只會是餓狼。
餓狼,會用自己的尖牙,去換別人啃剩的骨頭?
荒謬!
朱棣拿起奏報,又看了一遍。
“陛下之神威,竟能令廢鐵換駿馬,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這句話,太刺眼了。
江澈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所有的功勞,所有的神威,都歸于他這位天子。
仿佛他江澈只是一個運氣好,撿到了天大便宜的忠犬。
這不像是江澈。
朱棣將奏報輕輕放下。
他沒有批復,一個字也沒有。
他緩緩起身,踱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北境的風,仿佛順著這封奏報,吹進了應天府。
吹進了這戒備森嚴的紫禁城。
江澈,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你在算計瓦剌人,還是……你在算我?
帝王的猜疑一旦生根,便會瘋狂滋長。
子時剛過,兵部尚書張鵬被宮里的小太監從熱被窩里叫了起來。
沒有儀仗,沒有官轎。
一頂不起眼的青呢小轎,悄無聲息地將他抬進了午門。
張鵬一顆心七上八下。
這種半夜密召,往往意味著天大的事。
不是邊關急報,就是朝中有驚天逆案。
他被引到一處偏殿,朱棣正穿著一身常服,親自修剪著一盆君子蘭的枯葉。
“愛卿來了。”
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這讓張鵬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