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李明琮攥著她的手腕,將她手里的藥盒反手放到身后。
江渺有很久、很久很久都沒有在別人面前哭。
兩年前窺到天光,張警官告訴她“你安全了”的時候她沒有哭,心理醫生一遍遍告訴她“你可以放心跟我講”的時候她沒有哭。
在危機四起的泰國和緬北,她沒有哭。
那五年的噩夢奪走了原本的她,讓她變的麻木,那像是一場早就結束的龍卷風,她的心里荒蕪漫天,她的世界被摧毀,來往的人進進出出,他們幫她重新搭建新的房子,幫她重新生活,可她的世界多了一道真空透明的罩子,她清晰地聽到、看到人們的關心,卻也久久都找不到能夠證明自己還活著的證據。
那五年,她沒有碰過小提琴,這兩年也沒有過。
可在此前,小提琴貫穿了她生命里近十多年的時光。
那是她以前美好的生活,有疼愛她的爸爸媽媽,永遠吵架但又互相關心的妹妹。
是她的港灣。
江渺忍不住哭了出來,絕望,崩潰,后知后覺。
李明琮愣滯地站在原地,她剛才還在用力掰扯藥盒的手虛脫了下去,垂在身體一側。
李明琮不知自己該做什么,至少能給她一個肩膀。
房間里沒有開燈,很暗,只有窗邊沁出來一點淡淡的月色,朦朧不堪。
今夜無星,今夜皎潔。
李明琮的手抬了抬,猶豫了幾秒,還是輕輕伸手將江渺攬在懷中,他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別怕了,我在這。想哭就哭吧,哭多久都行。”
江渺一直在哭,臉貼在他的薄毛衣上,眼淚浸濕,她近乎絕望。
李明琮一不發。
他的手只是很輕地很輕地拍著她的脊背。
江渺哭到頭暈腦脹,李明琮一手攬著她,一手摸過旁邊的藥盒,借著薄弱的光看到醫生寫的劑量,給她剝出來一顆,低聲說,
“吃藥睡一覺吧。”
仿佛為了安慰她,他說,“我不走。你安心睡一覺。”
“對不起……”
“回房間吧,你吃藥睡吧,我去給你燒點水。”
江渺的聲音也濕漉漉的,她悶悶“嗯”了一聲――跟他認識的這些天,江渺的狀態就沒有好過,她也很是歉疚自責。
而對此,李明琮五分鐘后端著水杯拿著藥進來,他伸手給她開了床頭的閱讀燈,伸腿勾過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邊――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是你的情緒出了問題,這很正常,這種生病像感冒發燒一樣,你不用對此感到歉疚,”李明琮說,“你愿意跟我講已經很好了,江渺,我會聽的。”
他攤開手掌,一粒小小的藥片和一顆牛奶糖在他的掌心。
江渺乖乖吃了藥,因為哭過眼眶脹痛。
“睡吧,我在這。”李明琮說。
江渺老老實實躺下,她的臥室也不算大,李明琮坐在這里,莫名給她一種發自心底的慰藉和安全。
李明琮坐在床邊,今晚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隱在夜色中的海嘯。
黑夜是它的保護色,藏匿著經久的地動山搖。
這也應該是這兩年來江渺情緒欺負最大的一天。
李明琮頭一次這樣仔細地看清她的臉,很普通耐看的五官,臉小,總是平靜的表情,仿佛不會哭也不會笑,她看人的時候,眼底的寂靜像枯木燒成灰。
那是一種不符合她的年齡的死寂。
二十四歲的年齡,本應該是最美好的年齡。
“李明琮。”
江渺慢慢睜開了眼睛,抗焦慮藥大概過一會才能起作用。
“嗯?”李明琮清清嗓子應了一聲。
“……我能跟你說話嗎?”因為哭過,她的聲音有點低啞。
“好。”他說,“你愿意的話,說什么都行。”
“我以前學了十幾年的小提琴,今天演奏的那個小提琴樂手……還是以前我小提琴老師的女兒,我以前在老師家見過她。”
“……”
“流浪者之歌是我小提琴十級的曲子,我也會那首曲子,可是我現在都忘了小提琴的感覺,我說的也不是小提琴……是我爸爸媽媽,是我妹妹。”
她睜著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而后慢慢轉頭看著李明琮,輕聲問他,“李明琮,這么多年過去……都沒有我爸爸媽媽和妹妹的消息,我是不是真的沒有親人了?”
這是江渺第一次問這樣的問題,可李明琮不知如何作答。
他說,“等之后我托同事多留意一下,有消息我會告訴你。”
“好,你不用為難,我只是,”江渺垂著眼睛說,“我只是因為聽到了小提琴,突然很想我的爸爸媽媽,我知道他們一定有在找我,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們,我挺怕的。”
“……”
“挺怕這個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
李明琮不知如何寬慰她,或許語太過蒼白,她也并不是問詢什么,本就沒有討要一個答案。
“生活本來就不是鋪滿鮮花的陽光大道,能在途中偶爾看到一些花,這趟路途就不會那樣難受痛苦,”李明琮看著她,慢聲說,“江渺,日出也不是光明,太陽也只是銀河系里的一顆星球,你每天睜開眼睛醒著的時候,那才是破曉。”
“……”
“沒想跟你講什么道理,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的。”
李明琮頓了頓,“知道什么?”
江渺默,“要好好生活”
李明琮笑笑說,“好好生活太空泛了,我的意思是,你重新開始新生活不容易,我也不會像心理醫生一樣開導你,可如果你愿意……”
江渺等著他繼續說。
“如果你愿意,我會陪著你重新開始你這段新路程,陪你繼續走接下來的一些日子,挑挑揀揀,生活里總有零星一點事情是值得被愛的,總有一些事情在發生,讓你找到一些希望。”
她輕聲問,“是李警官,還是李明琮?”
“如果你覺得李警官太生疏,那就是李明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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