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寂靜。
江渺說,“我常常覺得我的生活不會好了,我只是虛度著日子,等著找到我爸媽,找到凜凜,這好像就是我人生里最后的寄托。”
“……”
“但我覺得我現在好像還多了點兒什么,想看你說的黃木香開花,想跟你看看皮影戲,我也覺得人活著不容易,藏著掖著沒多少意思。”
她只是靜靜地靠坐在那。
李明琮的呼吸平穩,在狹小的車子里卻又很清晰。
江渺深深地吸了口氣。
“所以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江渺說,“我有點,依賴你,我從來沒有這樣依賴過任何人。我也不太需要你對我回應什么,因為我自己知道我的狀態,要真希望有什么……我可能希望,你要平安一點,至少讓我知道,你還好好活著。”
李明琮靜靜地開車。
車燈閃爍,前面是出口收費站。
夜班的工作人員打著哈欠,李明琮遞卡,ect自動扣費。
車窗又升回去。
李明琮重新啟動車子,低低說了一聲,“知道了。”
江渺沒再搭腔。
像累了。
她又闔了闔眼。
她沒睡著,似乎在有意識的回想以前。
剛才李明琮繳費落下車窗,冷風吹進來――
北方冬天的冷風啊,干冽又冷硬,像一把刀子一樣尖銳。
她就這么想到小時候上學的冬天,媽媽給她和凜凜準備了手套,凜凜時常忘記,然后媽媽伸頭從樓上喊住她倆,舉著手套,也來不及穿上厚外套,就穿著毛衣和圍裙下來,把手套塞給凜凜,又一面念叨著,“不戴手套不把你手凍了?女孩子落下凍瘡多難看,幾年好不了,有點風吹就發作……”
凜凜就說,“你不能給我換副手套啊?現在都流行那種邊兒上帶毛絨的。”
媽媽就拍她腦袋一下,“你這丫頭,手套路上戴又不是讓你天天穿著,整天嫌三道四。”
還有。
凜凜特臭美。
那年流行
白色的毛絨圍巾,帶著一卡通玩偶頭。
凜凜纏著爸爸給買,媽媽一聽一條圍巾一百多,當即拒絕,說戴去年的,說去年你就嚷嚷流行方格圍巾,今年又買新的?不行。
凜凜就不高興。
然后到過年的時候,爸爸拎回來兩條圍巾。
一模一樣的白色卡通小狗圍巾。
――這事兒上,從沒區別待遇。
她有的,凜凜也有。
凜凜有的,她也有。
江渺想著這些往事,眼睛就不自覺酸澀,胸口悶得厲害,幾番深呼吸才壓下心悸,她輕輕把車窗落了一絲縫隙,干冷的風吹進來,一股腦的從鼻腔灌下去。
李明琮看了她一眼,大抵是這些經歷,江渺身上并沒有這個年齡女孩該有的活潑和,她像是垂垂老矣的云,沒有力氣地掛靠在遠遠的天邊,仿佛一陣風,就淡了,就散了。
大概也正因如此,她分外坦誠。
――我有點依賴你。
――可我也不要什么回應。
――我只想知道,你是平安的,你還在好好活著。
李明琮提醒:“別感冒了。”
江渺嗯了一聲,“好久沒回來了。”
李明琮:“我也是。”
江渺問:“你是不是一直沒回來過?”
李明琮想了想:“也不全是吧……但也確實很多年了,我爸媽是車禍去世,后來我奶奶因為這事兒直接一病不起了,我家房子囑托我叔叔賣了給我奶奶治病,我叔叔家也緊著,我也孤家寡人一個沒什么用錢的地方,但也沒救過來,后來我奶奶說把這老房子留給我了,我回來了一次,但那會,我奶奶也去世幾個月了。”
“……”
“我那會在國外跟案子,是真的回不來。”李明琮大抵覺得沉重,開玩笑似的說,“我這行,還沒想過結婚娶老婆攢彩禮,夸張點,我們這么不著家,人也不知哪天是死是活,有家也得完。”
江渺說,“也不知道該說你什么。”
李明琮笑,“什么說我什么?”
江渺頓了頓,“你知道你父母車禍的時候……你是不是很難過?”
李明琮笑意收斂了,“難過,難過了一些日子,但生活總是要繼續,我從來都不知道怎么處理分別,只是我的工作夠忙,足夠讓我不要沉浸在痛苦里。”
“……”
“所以我總想,要是我有什么親密關系,先走的那個人千萬得是我,后來想,孤家寡人也挺好的,把心思都放在抓壞人上,這世界也許就能更美好一點點,這些事兒,總得有人做的。”
江渺低聲說,“別亂說。”
李明琮不明,逗她,“你說孤家寡人啊?”
江渺說,“說什么先走不先走。”
李明琮笑一聲,“生死在天,我看的倒也淡然。”
江渺:“我就后悔跟你聊這種話題。”
李明琮笑了幾聲,才慢慢又說,“我也有很多學不會的東西,但痛苦或者歡愉,都不要一直銘記,人生總歸是往前走的。”
“……”
李明琮:“我其實不想跟你講道理。”
江渺:“你剛剛還是講了。”
李明琮啞然,“我是想說――”
江渺轉頭看他。
那眼神直勾勾的,坦然又干凈。
是不能欺騙的。
李明琮說,“我――”
江渺盯著他,“你什么?”
李明琮吸了口氣,“……你想的那樣。”
江渺依然盯著他,“我想的哪樣?”
李明琮不說話了。
車子行駛的路有些崎嶇,車子顛簸起來。
李明琮開了車燈,光線照亮前面崎嶇不平的路,江渺看到兩側的光景。
大片大片的土地,冬天能種植的作物實在是不多,豌豆,馬鈴薯,蘿卜。
大部分土地是空著的,只有零星幾片兒,白菜臥在土地里。
有些樹木枝椏光禿禿的,沉默的穿著冬夜嶙峋的薄霧。
李明琮是不擅長任何情感表達的。
他盯著前方的路,耳廓發燙。
“別想歪了,”李明琮說,“跟你去吹吹海風,爬爬山,去去古城,看看電影,去更遠點兒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