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雪悄然無聲地下,??殿內紫銅爐里炭火噼里啪啦燃燒。
姜吟玉抬起黑盈盈的眸子,眸色溫和,仿佛雪光在目中融化。
“皇兄對我,??是兄妹之情。”她說得語調緩和。
蘭昭儀握緊她的手心,??又問一遍:“兄妹之情?”
姜吟玉點頭:“我們之間只有這個。”
然而不可否認,那夜逃婚之后,??她睡在東宮,聽到了姜曜說要讓自己成為他妻子的話。
從知曉他的心思后,??姜吟玉就再也無法和他像從前一樣毫無顧慮地相處。
蘭昭儀手攏上姜吟玉的發,??“阿吟,??你實在太過單純,??你皇兄怕對你不止是兄妹之情,??他對你有了……”
“有了什么?”
姜吟玉只能裝作不知道,??轉頭看蘭昭儀。
她有著瑩然的肌膚,細潤的烏發,容顏似明珠璀璨的容顏,整個人如暗夜的幽曇,??在寂靜的夜里悄然盛開著。
少女的美麗,不帶有一絲攻擊性,??柔順至美,??這樣的人兒,??合該將她攏進懷里細細呵護。
蘭昭儀起先還帶著她和男子私會的氣憤,這會也冷靜下來,??道:“他對你有了不該有的念頭。”
“可他不是我的皇兄嗎?”姜吟輕聲道。
蘭昭儀道:“阿吟,母妃知道你已經知曉了一些事,??其實太子他不是你的兄長,??皇帝也不是你的親父皇……。”
面對這樣的情況,??蘭昭儀迫不得已,只能將實情全盤交托出來。
姜吟玉在她懷里靜默了一會,“這些事我都知道。”
蘭昭儀摟著她道了一句“乖孩子”,又道:“所以母妃才攔著你,不許你和太子過多糾纏。他心思不純,對你分明有了男女之情。他是皇帝的兒子,日后的天子,你的身份又是什么?你和他之間能有什么未來?”
她貼著姜吟玉道:“難道想你和母妃一樣,在這深宮里過一輩子嗎?”
姜吟玉搖頭。
“那你告訴母妃,你對你皇兄是什么感情?”
從蘭昭儀的角度,能看到姜吟玉目光移向一邊。這是心亂的表現。
蘭昭儀實在害怕,從姜吟玉口中聽到什么驚世駭俗的話。
實則早在今晚,姜吟玉下榻去見姜曜時,蘭昭儀就從夢中驚醒過來了。
那時她滿心錯愕,聽到帳外女兒和一個男人低低地交談,再透過薄薄的帳幔,看到二人熱烈地相擁。
是女兒主動抱的那個男人。
她還問男人冷不冷,用自己的身子給他取暖。
二人仿若無旁人,舉止親密,可見從前沒少這樣相處過。
直到她口中發出一聲“皇兄”,蘭昭儀驚得心臟猛墜。
此刻,蘭昭儀問姜吟玉:“你和你皇兄發展到哪一步了,他可有吻過你,你們有做過一些男女之間更親密的事嗎?”
蘭昭儀是在問,姜吟玉的清白還在不在。
姜吟玉道:“就抱了一下。”
“他看過你的身子嗎?”
姜吟玉想起姜曜給她上藥的那一次,不敢說,道:“沒有。”
她道:“我對皇兄的感情和之前沒有不一樣,我只是依賴他,偶爾想見他,和他在一塊,然而也只是如此。”
寂靜黑暗里,她坐在蘭昭儀身側,眼底一片清明。
“母妃,我很清楚,我不會和太子之間有任何的感情牽扯。一旦有了牽扯,事情暴露,對他對我,都會招致數不盡的流蜚語,又或因為我的身份特殊,我們的關系永遠不能見光,只能私下里往來,可這樣與偷情何異?”
“既如此,為了我二人都好,最初就不應該有牽扯。”
蘭昭儀完全怔住,沒想到姜吟玉看得如此通透,她還當她什么都不懂。
姜吟玉走下榻,月色將她的身影拉得細細長長的。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輕聲道:“我從知曉我身世的那一日起,就不斷告訴自己,只能將他當做兄長。如今皇兄三番兩次偏袒我,在外已經有指責他的論。我的兩次失敗的婚約,也有他在其中推波助瀾的身影,若我二人間的關系,被揭發了出去,外頭一切論都會扭轉。”
姜吟玉轉頭:“他們會怎么看皇兄?又怎么看魏家三郎被流放這件事?”
他們只會覺得,是太子和她暗中勾結,有意阻攔了這門婚約,又借罪名,將魏三郎流放。
魏家百年清流名門,門生遍布大昭,到時候怎么會放過這個把柄攻訐他們?
從皇帝給姜吟玉賜婚起,他們之間就陷入了死胡同。
到了這一步,她和太子之間不能有、也不該有一絲一毫的糾纏。
姜吟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道:“我對皇兄沒有分毫男女之情。”
蘭昭儀起身到她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上下揉了揉,道:“你能想明白,母妃也就放心了。”
“只是今夜,你究竟為何和太子那樣親密?”
姜吟玉轉過視線,無意看向一旁,道:“是我和他之間的關系越線了,以后不會再這樣了。”
蘭昭儀點點頭,其實知道些什么,卻也不想再逼她做回應,溫柔拉過她的手腕,喊她上榻。
梳妝鏡里,少女面容若雪,雙耳的紅珊瑚環輕輕搖晃。
姜吟玉伸出手,想去撫摸,指尖卻蜷縮起,懸在空中,猶豫半晌,終究收回手,垂到了身側。
姜吟玉收拾好情緒,轉身長發輕揚,走到床榻上臥下。
外面的鵝毛大雪下著,四周越發的寂靜。
母女二人相擁著,姜吟玉聽著雪聲。
或許是方才和姜曜見了一面,她到現在還沒有平復下來心情,久久不能入眠,忽然道:“母妃,和我講講我父親好嗎,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蘭昭儀拍她后背哄的動作頓住,道:“你想聽他的事?”
沉默之中,蘭昭儀眼里浮起一絲柔和的波光,聲音輕靈,道:“你父親,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可他在我印象之中,她好像一直都是二十幾歲的模樣。”
姜吟玉摟住她,問:“你和他怎么認識的?”
蘭昭儀回憶一刻,笑著道:“我十六歲那年,和你一樣逃了婚。那時一個人穿著嫁衣,帶著一匹白馬,就往西奔去了。”
“那外祖沒有找到你?”
“沒有,我奔進了荒漠,他們怎么想不到我會進入那里!我天真的以為甩掉了他們,誰知才進去不久,就迷了路。”
蘭昭儀唇角弧度上揚:“我在那里,遇到了都護府的少公子。”
蘭昭儀一直記得和那個男子的相遇,她十七歲時,明媚如烈陽,遇上了來獨自一人來荒漠的少公子。
少年容顏秀麗,眉眼似秋水,是西域風霜里雕琢出的一塊至純的美玉,蘭昭儀見到他第一面,心就往下墜下。
她獨自一人,一襲紅衣,在茫茫大漠里走向他,求他帶自己出荒漠。
他心底實在善良,答應了她。
他雖出生在邊陲,卻與那些豪放的漢子都不同,溫文爾雅,面上總流出幾分笑意。
就算她纏著他,非要跟著他一塊往西域走,他雖不愿,也沒有出惡,不許她跟著。
他偶爾蘭昭儀纏他纏煩了,他也會皺眉,道再這樣,就不許她跟著他。
不過這是少數,更多的時候,他口是心非,明明很喜歡她的靠近,喜歡她纏著他,卻總要裝得不在意。
蘭惜想,這大概就是世家子的通病,骨子里總有幾分矜傲。
后來,他帶她去西域,看那些諸國的風貌,又偷偷攢金葉子,給她買西域的珠寶花冠,哪怕后來,知道她是蘭家的女兒,知道他要嫁的是長安城未來的天子,他也沒有退縮,擁著她,對她許下誓,說以后會護著她一輩子。
他們在西北,對著浩瀚地沙漠跪拜天地。
他在洞房之夜,吻她的鼻尖,說他們以后會生下全天下最漂亮的孩兒,那是天地的瑰寶。
他們一起生活了三四年,可她沒想到他會在一次給商旅在沙漠中帶路的途中,再也沒有回來。
那時,蘭惜坐在荒漠里綠洲的邊上,日日等他回來,一直等到后來她發現自己懷有了身孕……
蘭昭儀將自己的過往說完,枕畔已是潮濕一片。
姜吟玉心口酸澀異常,伸出手,替她拭去淚珠:“母妃,若有一日我能出宮,我一定會想辦法帶你走,我和你一塊去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