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玉早起去給皇帝請安,??到門口時,被宦官攔下,說陛下正在和人談事情。
姜吟玉沒有懷疑,??準備離開,卻聽見里面傳來女子哭聲。
“父皇,??您不要將女兒送走……”
姜吟玉辨認出了說話人是誰,轉過身去,推門而入。
宦官不讓姜吟玉進去,姜吟玉推開他,??對他無聲道了一句:“我是天子的女兒。”
那小宦官知她得寵,??也不敢忤逆她,由著姜吟玉躲在織紗帷幕后,??觀察著殿內的景象。
大殿中央水磨磚地上,跪著一個瘦弱的少女,??在她身側,??一個中年的華服麗人也跪在那里。
二人俱是潸然淚下,朝著皇帝訴情。
那綠衣少女膝蓋行了幾步,??去扯皇帝的腿腳,??呼吸急促。
“北涼王子求娶的分明不是我,??他對我無意,父皇不要送我去和親……”
他身側麗人哭道:“六皇子已經不能入長安了,??如今我的女兒也要被送走和親,陛下,我就這一雙兒女,??求您不要這樣狠心讓我們分離!”
皇帝要送去和親的人,??正是班美人的女兒,??十三公主,??丹城公主。
班美人咚咚磕頭,急促地呼吸,腦袋一下一下砸在地磚上,力道之重,快要磕出血來。
然而這一幕,絲毫沒有打動坐在寶座上的帝王,他的面目沉靜,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只有等殿內母女二人哭完,氣都喘不上來時,才終于開口道了一句。
“朕不會虧待你們的,說吧,你們想要什么?”
語調平淡,好像是在談論一件極其平常的事,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壓。
丹城公主眼眶泛紅,“北涼王子想要的是安陽姐姐和柔貞妹妹,陛下不舍得她們遠嫁,就要將我推出來給他們擋婚事,是嗎?”
她大口大口喘息:“可我也是您的女兒啊,安陽有皇后娘娘撐腰,柔貞也有父皇做靠山,可我什么都沒有,我從小和母妃在宮里相依為命,求求您疼惜我一回吧,我不能和母妃分開!”
皇帝手撐著額頭,實在厭煩女人的哭聲。
“你走后,朕會好好待你母妃的,先將她的位份晉到昭儀。”
昭儀,是九嬪之首,位份僅次于皇后。
班美人泣不成聲:“我本就是浣衣局宮女出生,怎敢奢求昭儀之位?我只求女兒能夠留下。”
皇帝置若罔聞,他選丹城公主自有他的道理。
丹城公主性格溫順,母家卑微,無權無勢,而她又極其依賴班美人,到時候,皇帝可以用班美人來拿捏丹城公主,讓她好好履行和親的義務,不許造次。
至于其他幾個女兒,要么是母家家世太高、要么是性子頑劣,都不在皇帝的考慮之中。
皇帝對班美人道:“你說自己是宮女出生,那朕便將你父兄一家,都提進朝堂,加官進爵好了,至于你的兒子,六皇子――”
“若丹城答應和親,朕就將你送去六皇子的藩地,讓你母子二人團聚,怎么樣?”
班美人呼吸一滯,嘴巴一張一合,望向皇帝。
丹城公主握住母親的袖子,道:“不行的……”
皇帝走下臺階,手搭在少女肩膀上,“丹城,你的嫁妝朕已經備下,朕會將你會風風光光嫁出去,你作為和親公主,為大昭和北涼兩國的友誼做出你的一份貢獻,史官也會將你的名字記入青史。”
丹城公主用力推搡班美人,見班美人無動于衷,只訥訥地看著。
丹城公主哀哀楚楚,仰面哭道:“父皇,北涼要的是柔貞妹妹,群臣上書也是要柔貞去嫁,可你為何一定要推我出去?”
“您一直在包庇柔貞,哪怕外面出了那樣大的事,您都沒有責罰她一下,為何這樣偏心……”
皇帝最聽不慣的就是這句話,心生煩躁。
“朕偏心她一下怎么了?五個手指也有長短。”
前夜太子一走,今早朝堂上便開始蠢蠢欲動。
各路不知從哪里來的牛馬,全都上表,請求陛下將柔貞公主送去和親。
民間坊間,也都是柔貞公主行為不端的論。
皇帝知曉當中定是有人推波助瀾,然而他能壓下十個人的論,卻壓不下百個人的嘴巴。
甚至太子最初的東宮藏嬌一事,也被外界拿出來詬病,稱是太子失德,包藏皇妹,二人之間關系早就有跡可循。
也好在太子帶兵,親自南下,在前線作戰,眾臣自然也不敢背后太過分地議論太子,便都只將矛頭對準柔貞公主。
所以今早,皇帝面對眾臣上書,實在力不從心,決心得快點,將和親一事給辦妥了。
皇帝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道:“你和你妹妹從小關系最好,你替她嫁一回,朕補償你,不行嗎?”
“不一樣的……”
丹城眼中光亮漸漸暗淡了下去,“我是喜歡妹妹,也真心待她,可我不能給她替嫁。”
“休要再說,此事已經定下!”皇帝怒斥,“半個月之后,北涼王子離開之日,便是你出發去北涼之時!”
丹城公主瞳孔一張:“半個月?”
皇帝不耐煩,高聲喚侍衛進來,“將公主帶下去――”
侍衛們應聲進來,這時,皇帝抬頭,見帷帳后繞出來了一個女子。
不是旁人,正是姜吟玉。
二人對視,姜吟玉移開目光,看向丹城公主。
丹陽公主
被從侍衛們從地上撈起來,經過姜吟玉身邊時,姜吟玉喚道:“姐姐。”
丹城公主面容憔悴,哀哀地道了一聲:“柔貞,為什么去和親的不是你呢……”
姜吟玉扶她的手一僵,剎那間,丹城公主就已經擦肩而過,離開了大殿。
在她身后,班美人提著裙裾,踉踉蹌蹌跑上來,被侍衛們推開跌倒,她再次爬起來去追。
姜吟玉立在門邊,望著二人的背影。
皇帝走上前來,見姜吟玉面容雪白,當她是被嚇著,輕嘆了一口氣:“放心,和親一事就由你姐姐去吧。”
姜吟玉長發被風吹得飄起,盯著外面看了一會,忽然大步走向外殿。
班美人的哭聲,隔得遠遠的,還能飄進殿內。
安陽公主進來時,正巧看侍衛將班美人帶下去,走進來,與姜吟玉剛好碰上。
她拉著姜吟玉到一邊說話,不明所以,問:“什么意思?父皇喊丹城來做什么,莫非是要送丹城去和親?”
姜吟玉不說話。
安陽公主目光看向一側,輕笑一聲,“那北涼王子執意要你我二人中的一個,可你想去嗎?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她看向姜吟玉:“我一直以來都不喜歡你,父皇說我自私自利,樣樣比不上你,我也認了,上一次你幫我替嫁,那這次,便由我去好了。”
姜吟玉詫異,目光下移,看向她的小腹。
“可你不是懷孕了嗎?”
安陽手捂住小腹,沒料到姜吟玉知曉此事,她長吸一口氣,道:“我要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可父皇不會同意,那我便自請去和親,到了那時,父皇肯定會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說要誕下這個孩子。”
姜吟玉始料未及,皺眉道:“孩子生下來后呢?”
安陽道:“我會將它留在長安,自己一個人去北涼。”
安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拉著姜吟玉說這樣多的話,大概這些日子,日日暴露于被選去和親的恐懼之下,二人同病相憐。
安陽公主手背擦了擦眼淚,眼眶潮紅:“柔貞,你和皇兄不敢邁出去那一步,不敢向外界承認你二人間的關系,可我不同,我就算懷孕,孩子父親的身份見不得人,這事被揭發了出去,我也沒什么害怕的,不被容于世也好,做了便是做了。”
她后退一步,背抵在墻壁上,淚珠從臉頰上一顆一顆滑下,雙手緩緩放上小腹,唇角勾起笑容。
“等我生下這個孩子,你能勸皇兄,好好地對他的嗎?皇兄也反對我和那人在一起,可我就是喜歡他,我知道只有你能勸住皇兄,可以嗎?”
安陽去握姜吟玉的手:“我去和親,你日后,幫我偶爾照應一下這個孩子,行嗎?”
姜吟玉從她懷中輕輕抽出手,問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安陽公主搖搖頭:“他……”
太子昨夜離開長安,安陽好不容易能派人出去和梵凈接應了,卻被白馬寺的人告知,梵凈一個月之前,便動身去了西域。
這一次,他受其師父玄寂大師的囑托,到天竺高昌幾國,去學得梵文,勘得真經。
可向西一行,九死一生。
安陽公主從得知這一消息,情難自已,她難以想象,梵凈去了西邊,那她一個人活在皇宮里還有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