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馬在兩日之后到達了酒泉郡,??巍峨的城門立于漫天塵土之中。
前線才打完一場大仗,姜曜沒等戰事完全結束,便馬不停蹄趕回來。
城樓上值崗的官兵得知太子前來,??做手勢讓下面的士兵開城門,“太子回城――”
伴隨“吱呀”厚重的一聲,??這一扇曾經將無數流民阻擋在外的大門,向兩側緩緩打開,迎接城外之人。
太子去了一趟蘭家,??蘭家所說的情況與姜曜得知的種種相差不多――
姜吟玉本打算先去北方的蒼葉郡接昭儀,那里有蘭家兵馬駐守,??格外安全,??未料蘭家人戰略有變,為了誘敵深入,??特地將百姓從蒼葉城撤軍,??假意放棄蒼葉郡。陰差陽錯,??姜吟玉達到時,城中已城去樓空,變成了一片廢墟。
他們沒有遇上北戎人,??卻在回程路上與一小支北戎隊伍狹路相逢。護送她的蘭家子弟歷盡九死一生回來,??她卻不見蹤跡。
前前后后已經過去了兩三個月。
蘭家沒有她的消息,??她也沒有去大昭軍營。
若姜吟玉落入了北戎手里,??北戎人必定會大肆宣,以此來要挾姜曜。可現下北戎沒有一點風聲。
倘若姜吟玉若還活著,沒有落入北戎人手中,??無法往東走,??那必定還在酒泉這一帶。
姜曜很快理好思緒,??準備往西去尋姜吟玉。
在蘭家外,??有一眾酒泉郡的官員正等候太子。
為首一人走上來,畢恭畢敬行禮:“關外戰事尚未平定,殿下當以戰事為先。”
姜曜看向說話人,那人一襲緋紅官袍格外顯眼,正是郡守楊晃。
此前,酒泉郡為了不被時疫波及,郡守下令不許流民進城,坑殺了無數關外百姓。這事姜曜已經知曉。
姜曜停下步伐,輕聲道:“郡守以為孤該怎么做?”
楊晃道:“軍中無法離開殿下,唯有殿下在,軍心才能穩。殿下該先回軍營去,公主的下落,卑職已經差人去查。”
姜曜臉上笑漸漸隱沒,楊晃像未察覺,稱自己是為百姓著想。
“公主流落在外非一日兩日,殿下再急也不能立刻見到公主,萬不可在此事上過多耗費心神。”
姜曜緩緩道:“邊關離不了我,她也無法離開我。我為大昭奔波勞累,去見她一面,難道也得郡守的同意?”
楊晃身后的一眾官員聽出太子的不悅,齊齊下跪。
姜曜已經拔劍,劍刃在陽光下掠起刺眼的寒光,清冷的聲音響起:“坑殺關外百姓,你罪本應當誅。”
不過一息,方才還跪在太子面前活生生的人,就如斷線往一側倒去,血水從他身體里流出,浸透了眾人腳下的石階。
其余官員身形瑟瑟,姜曜收起劍,面色如常。
他不能看她流落在外,落入敵寇之手,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找到她。
他也不能坐視自己輕易動搖,心為旁人所亂。
姜曜從血中邁開步伐,走出院子,翻身上馬,再次啟程。
一隊士兵跟隨太子出酒泉郡,一同往西找尋公主的蹤跡。
向西沒多久,姜曜見遠處茫茫的沙霧中出現一道身影。
“殿下,殿下!”來者騎馬從沙塵中奔出,容貌漸漸變得清晰,一只紅色短旗插在他背后,這是八百里加急軍報或遇到緊急情況才會插的旗幟。
姜曜勒馬停下,皺起眉頭問:“前線出什么事了?”
“不是前線,是公主!”那信使遞過來一疊薄薄的信紙,“殿下,這是公主寄給您的信!”
姜曜錯愕,一把接過,力道之大竟然險些將那粗糲的信紙給撕碎。
一陣風從旁側吹來,姜曜在風沙中低頭,極
力去辨別那信紙上的話語。
是她的字跡。
一行行字跡映入他的眼簾,他的眼睫不停地顫抖。
信上她問他身體安否,當“瘟疫”二字跳出來,姜曜猶如被風沙堵住口鼻,透不過氣來。
他喉嚨干澀,再往下看去。
她回憶與他往昔種種,那字跡如煙云淡淡的一層,卻如陰翳般覆蓋上姜曜的心底。
她與他之間,從來都是他主動邁出一步,那些愛她不敢訴說,她極度情怯,二人的關系曾面臨破滅。
他從未想過,她會給他寫下訴情的話。
卻是在如此情況下。
姜曜再也無法控制住情緒,纖長的指尖顫抖,連最后她寫給他的詩都沒有看下去,直接合上了信紙。
他像在壓抑著情緒,片刻后才問:“何時寄來的信,公主人在哪里?是否還活著?”
士兵看太子狀態不太好,長話短說回道:“在流民營中,公主流落在外數月,到達流民營時身心疲累,已經昏迷不醒,軍官差我來送信給太子!本來這信早些時候就能送到軍營中,卻不想我在路上與太子前后腳錯過。”
在這句話落地后,姜曜擲下一句“我知曉了”,沒有任何停留,直接手繞韁繩,策馬往西去了。
皓月冷千山,月色之下,一隊騎兵以最快的速度向西馳騁。
道路曲折,他猶如逆流而上,去追尋她的蹤跡。
在收到那封信前,他想到了最壞的可能。
可他無法接受她的離去,向上天祈求一絲憐憫,也祈求她能堅持活著。
姜曜心緒無法平靜,一座座山巒的被拋在了身后,月光將隊伍的身影拉長,直到融入濃濃的月色中。
天氣越發炎熱,暑氣不散,離酒泉郡百里之外的難民營里,烏泱泱住滿了人。
流民難以忍受酷暑,但相比外頭那些露宿、以天地為被的流民已經是極其幸運。
在這些人滿為患的帳篷里,有一只獨獨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