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
作為九邊重鎮之首,這里駐扎著十來萬最精銳的明軍,此時斜陽西下,壯麗雄觀,郭固城堅的大同城顯得格外的高聳,大同乃是九邊之一,是山西、河北通往蒙古的必經之路,因此也向來為朝廷所重,各種防御設施配套自成體系,乃是京師以北數一數二的重鎮名城。
向北,就是茫茫的草原,這里土地雖然肥沃,卻無人耕種,據說早在太祖和文皇帝的時候,外頭都是良田,后來經歷了土木堡之變,蒙古人直抵大同城下,幾次掠奪,都是以大同為突破點,兵荒馬亂的,誰敢耕種?
如今土地已經荒蕪,變成了肥沃的水草,關下遠遠地可以看到牧人驅趕著羊群放牧,這些牧人并不畏懼明軍,喜愛這里的水草豐美,幾乎每隔一些日子都會帶著羊群在這附近游蕩。
敢向北行的,除了商旅,就只剩下明軍的斥候了。
這些商旅都是操著山西的口音,自成體系,與其他商賈沒有什么往來,卻熱衷于出關跑貨,整個蒙古的貨物大多被這些商幫買斷,再加上他們樹大根深,在大同也有關系,所以出關時,都是成群結隊,風風光光的,甚至有的商幫帶著駱駝、馬隊攜帶著貨物出了關,還會有三五成群的蒙古斥候迎接他們,似乎有保護他們的意思。
與之相比,大明的斥候們出城時就顯得要謹慎得多,一隊斥候出去,往往前哨、后哨、左右兩翼都要放出快馬,隨時做好戰斗的準備,西出陽關無故人,有的只是世代的仇敵,雖說近兩年關上還算太平,可是斥候被襲的事卻是時有發生。
夕陽西下,早來的晚風將這關外的水草吹的起伏不定,一隊明軍斥候從地平線出現,上百個騎士放馬狂奔,朝著這關上飛快而來。
為首的一個將軍身穿著鎖甲,頭戴著一頂遮陽用的銅盔,鐵青的臉上帶著幾分疲倦。
“將軍帶著弟兄們巡了一圈也是辛苦,待會兒進了關,弟兄們自個兒回營點卯,將軍就先回府中歇下吧。”
眼看大同遙遙在望,奔馳中的一個小旗朝著那將軍大喊一聲。
小旗對待這將軍,顯得極為恭敬,其實不只是這些斥候,這整個大同府的三軍將士,哪個會不認得這四旬上下,皮膚黝黑的將軍?此人戰功赫赫,名叫錢芳,據說從前也是個讀書人,卻不知是什么緣故棄筆從戎,因功升為百戶,此后大獲當時的大同右副都御史的王越器重,王越乃是一帶名將,后升任宣府巡撫,屢屢對蒙古用兵,這錢芳都在王越左右,最后升為游擊將軍。
只是幾年前,王越病逝,新任的宣府巡撫顯然對錢芳不太器重,道理其實也簡單,一朝天子一朝臣,錢芳靠邊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因此這些年,錢芳的日子并不輕松,宣府這邊給他的差事就是巡邊,錢芳口里雖沒說什么,心里頭卻還是有點兒小疙瘩的。
錢芳聽了那小旗的話,卻是搖搖頭,道:“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且先回營再說,這幾日韃子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越是這個樣子,就越要打起精神,待會兒本官還要去左大人那兒去稟報一下,讓左大人及早做好準備,這個時節也該是韃子準備囤積糧草過冬的時候了,今年草原那邊下了雹子,收成大減,肯定要來犯邊的,得小心提防才是。”
那小旗聽了錢芳的話,暗暗搖頭,當年王巡撫在的時候,錢游擊可是帶著神機營的,這神機營乃是大同軍中的主力之一,前程無量。現在卻被發配來與斥候們為伍,實在有點兒屈才了。其實這倒也罷了,只是這錢游擊到了如今還在琢磨著去和左巡撫倡議做好迎敵的事,也不想想看,左巡撫這般瞧不上他,這些話,人家肯聽嗎?
小旗不由惋惜地看了錢芳一眼,不敢再說什么,隨著錢芳打馬朝城下過去。
大同的城門一日十二個時辰都是關著的,不過吊橋卻會在白日放下,城門邊有個五人寬的小門洞,專門供巡邊的斥候和商賈們通行,不過就算只是一扇小門,防禁也是極為森嚴,三隊百人的城門衛,分三班值守,日夜輪替。
錢芳率先放馬進了門洞,聽到有人喚他:“回來的可是游擊將軍錢芳?”
一般情況下,這大同上下的人要嘛稱呼錢芳為將軍,要嘛就是錢游擊,就算是上官,再厭惡他的宣府左巡撫,也得稱呼一聲游擊,畢竟錢芳的資歷擺在這里,功勞也是不少,口頭上總要尊重一下。
所以錢芳聽到有人喚他大名,先是呆了一下,隨即發現這門洞的兩側不但有守城的門衛,更是出現了不少飛魚服和褐衫的漢子,為首的一個騎在馬上,臉色肅然,正是指揮使僉事溫正。
或許是常年在南鎮府司里公干,所以溫正一向不茍笑,今日不知是什么原因,這臉色就更加唬人了,他上下打量著錢芳,讓錢芳渾身都不自在。
錢芳只好道:“鄙人就是錢芳。”
溫正冷笑一聲,道:“錢芳,你已經東窗事發了,你貪墨軍餉,罪無可赦,此次本官奉旨前來清查邊將,這軍中的蠢蟲,你是頭一個,左右,將他拿下,暫且關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