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夏想設想的一樣,他一說完,葉石生的臉色就舒展了許多,一臉淡笑地說道:“總理日理萬機,聽說你的病情之后,還主動看望你,是你的福氣,一定要銘記總理的教誨,將總理的指示精神落到實處,努力工作,爭取在工作崗位上做出更大的貢獻。”
夏想就又及時表示一定好好領會葉書記的指示精神,反正拿出了足夠的態度,不給葉石生任何疏遠的感覺。
葉石生見夏想待他還是一樣的尊敬和真誠,心中也是微微感慨。夏想確實是一個好干部,是一個優秀的年輕人,任何時候都不驕不躁,始終淡定自若,沉穩有度。在他幾十年的官場經歷中,他閱人無數,也見過比夏想更八面玲瓏的年輕人,但在官場之上有玲瓏心的人很多,但同時擁有玲瓏心和機心的人是少之又少。
夏想,就是少之又少中的其一。
玲瓏心可以討人一時歡心,但過于玲瓏就會流于浮夸,給人不可靠的感覺。機心也許能獲得一些喜歡沉深的上級領導的賞識,但只有機心沒有玲瓏心,卻又容易讓下屬畏懼,不敢和他走近。沒有得力的助手和忠心的下屬的官員,在官場之上,也走不太遠。
難得的是夏想既有玲瓏心,又有機心,而且還將兩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不讓人感到他的浮夸,又不讓人認為他城府極深不能深交,他的性格又有親和力,既能讓上級信任,又能和下屬打成一片,簡直就是天生的官場中人。
葉石生對夏想的欣賞之意未改,只是因為崔向和付先鋒的關系,再加上夏想不在省委工作,接觸比以前少了許多,就有了一層淡淡的疏離感。不想今天只一見面,幾句話交談之后,就又讓他恢復了以前對夏想的賞識。
還有一絲淡淡的感念。
葉石生心中微嘆一聲,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和夏想成為政敵,不是他怕夏想什么,而是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從內心深處欣賞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曾經是夏想,為他勾畫了燕市的藍圖,為他頂住方方面面的壓力,推行了產業結構調整,還是夏想,為他描述了一幅下馬區的遠景,讓他重新鼓起心中的希望之火,義無反顧地帶領燕省大步前進,才有了今日的成績,也讓他在百姓中間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聲望。
葉石生心中有一絲無奈和不安,無奈的是,他在京城的后臺勢力式微,已經明確地告訴他,他想在再進一步進到副國級的序列,只能靠他自己的努力了,后臺對此已經無能為力。不安的是,他現在和付先鋒走近,于公要面對范睿恒的強硬抗衡,于私,因為要和夏想的政敵攜手,讓他總覺得和夏想之間有了一層隔閡。
盡管他也清楚,政治不是溫情的產物,但政治人物歸根結底也是人,也有感情,也念舊,夏想當年確實為他做了不少,而他除了利用夏想作為和范睿恒之間的緩沖之外,又給過夏想
什么幫助?
老了,葉石生感慨良久,60多歲的人了,銳氣已去,朝氣不再,要是以前,他才不會覺得對夏想有什么愧疚,為了爭取自己的利益,大刀闊斧斬出一道陽關大道,才不會顧及到傷害誰。現在不行了,面對夏想,他竟然有了一種難以開口的無力感。
到底是真老了,沒有魄力了,還是因為他自認虧欠夏想太多?又或者是,夏想身上有太多的讓人琢磨不透的智慧?
夏想看出了葉石生的猶豫,心中也是頗感無奈。葉石生的性格有太多的負面情緒,不但有時優柔寡斷,還容易被感情左右,雖然也有能迸發強勢的一面,但往往不能持久,又耳根偏軟,還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省委書記。
從某個方面講,還真不如霸道的高成松。高成松霸道歸霸道,他的性格一成不變,認定的事情不回頭,敢作敢為,因此在高成松主持初期,還為燕省帶來了新氣象。其實以高成松的性格,如果不是因為后臺對他的過于縱容,他稍微自律一些,或許還能將燕省治理得不錯,可惜的是,高成松犯了許多政治人物走向高位之后的通病――自高自大,唯我獨尊。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先是高喊為民請命的口號去打江山,打下江山之下,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推翻封建帝制,卻一樣要做著一九鼎、唯我獨尊的皇帝夢,要將個人意志凌駕于集體意志之上,即使明知決策有誤,也因為面子問題和位子問題,死不悔改?
夏想收回心思,知道還是讓他主動挑頭為好,就說:“我昨天到了市委,見到了方部長,和他聊了聊……”
“哦?”葉石生眉毛一揚,心中一喜,他原以為夏想會先拿范睿恒的態度說事,沒想到,夏想的切入點在當事人身上。
倒是一個不錯的開端,葉石生暗暗贊嘆,如果方進江的個人意見是傾向于秦唐市,范睿恒也要照顧一下方進江的情緒。
“方部長說,他服從組織上的安排。”夏想說了一句讓葉石生微微失望的話,因為方進江的話,等于沒說。
不料夏想緊接著又說了一句:“一起吃飯的時候,方部長又感慨了一句,秦唐市是大市,全名排名第二,能到秦唐市,當然最好不過了……”
葉石生頓時喜上眉梢:“進江同志的意見,能不能當面向升平同志說一說?都是組織部長,應該有共同語。”
作為省委書記,葉石生剛才的表現有點失態,他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太迫切了,又坐回了身子,向后靠了靠椅背,笑道:“出于對進江同志的愛護,我還是希望他能到秦唐市上任,不過睿恒的態度很強硬,如果進江同志不明確表態,我也沒有理由和睿恒講理。”
葉石生的外之意是,如果方進江向省委組織部明確表明他個人想到秦唐市上任,葉石生就有了理由和范睿恒理論。
甚至可以說,如果方進江態度鮮明地站在葉石生一邊,及時表態向葉石生靠攏,葉石生最后強行通過方進江的提名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如此一來,就相當于完全將方進江推到了范睿恒的對立面,也并非夏想所愿。
問題是,范睿恒早晚會接任書記。
秦唐市雖然比單城市不管是城市規模還是經濟規模,都要強上不少,但市委書記的級別是一樣的,為了一個大市的書記位置而得罪未來的省委一把手,方進江不會傻到去做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事情。
葉石生的提議,不可取,也不可為,就算夏想出面相勸,方進江也不會這么做。當然,夏想才不會開口,他也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政治人物,誰也不會只顧眼前利益。沒有長遠的目光之人,必定走不遠。
明知不可行,夏想卻偏偏要提到方進江的態度,自有他的用意。
“不過方部長又說,范省長私下里找他談過,如果他同意到單城市上任,以后會得到適當的照顧。我想范省長所說的以后的意思是,大概一兩年之后……”夏想就又不失時機地拋出一個難題。
葉石生沉默了。
夏想的話正中他的軟肋,是呀,頂多再過兩年他就到點了,燕省將是范睿恒的燕省,誰愿意冒著得罪未來的一把手的風險而選擇眼前并不算豐厚的利益?秦唐市和單城市,兩地的市委書記,能差多少?從政治的角度來看,是一點不差。
“主要是如果進江同志到單城市,就委屈了王肖敏同志不能就地接任了。”葉石生又拋出了王肖敏的選擇題。
他對面的夏想雖然只是一個下馬區的區長,但夏想現在的身份不僅僅是一個區長,而是方進江的代人,是他和范睿恒之間的傳聲筒,所以葉石生鄭重其事地和夏想討論市委書記的任命問題。
因此他現在面對的不僅僅是夏想一個人,而他身后的一個利益集團,他表面上是和夏想討論問題,實際上是在和范睿恒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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