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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觀鶴筆記 > 第 147 章 銀沙啄玉(二)

            第 147 章 銀沙啄玉(二)

            “東家,水抬來了,灌在哪里啊。”伙計們站在廊下喚楊婉,楊婉這才松開鄧瑛,“抬進來灌到桶里就是了,你們也去吃鍋子,今兒下的兔子肉多。”伙計道:“云姑娘去上頭找澡豆去了,我們還等著給東家送過來呢。”楊婉道:“你跟她說不用找了,我房里還剩些,大約夠了。”“g,是。”伙計們灌了好熱水,便跟著出去了。楊婉牽著鄧瑛走進房內,木架床前支開一道藤編的屏風,水溫正好,蒸出細柔的白煙,楊婉轉過身道,“澡豆在那個小盒子里,剩不多了,你將就用,我給你找衣裳去。”說完便走到屏風后面去了。鄧瑛望向楊婉的床榻。褥子很厚很軟,上面鋪著綾面的被子,被面似乎是才漿過的,散著淡淡的皂角香氣,床頭放著幾本書,其中一本還翻著,書面上是他從前寫的批注。床邊安了一張高幾,幾上置瓶,瓶中插著一枝就要開落的杏花,除此之外,就沒有多余的陳設了。鄧瑛脫下身上的衫子,卻不肯在楊婉床上坐下。他倚在墻上,低頭解開腰上的汗巾,褪下外頭的褲子。屏風上映出楊婉的身影,屏內的人薄衣遮身,一無所有。一陣寒意從地上升起,輕輕鉆入鄧瑛褻褲的褲腿。輕顫之余,他本能地生出一絲恥意。但心是定的。這畢竟是楊婉的居室,只要是她在,哪怕他衣不蔽體,他也不必自認狼狽。“鄧瑛。”“在。”“嗯……你脫衣服了嗎?”“嗯。”“那你走過來拿一下。”說著,屏側伸一只手,手上捏著一身新的中衣。“你以前的舊衣都封在護城河那邊,我走得時候帶不出來,這一身是新買的,就是不大軟,我反復洗了幾次,還是不大舒服。”鄧瑛伸手接過中衣。那只手卻扒拉在了屏側邊上。“你慢慢洗,也可以泡一會兒。”“婉婉。”鄧瑛望著屏上的那只手,“我這樣洗……我怕會弄臟你的床。”“那你今晚就睡在被你弄臟的地方,明兒我洗。”“我來洗……”“沒事鄧瑛。”那只手從屏風上松開,聲音卻沒有遠離,“現在臟了我來洗,等你身子好了,就換我盯著你洗。”她說完輕輕拍了拍屏面,背過身道:“快洗澡吧,我就在外面坐著,洗完了,我們出去吃鍋子。”**熱騰騰的兔肉鍋子,驅除了初春黃昏的寒意。夕陽的余暉落在場院里,風輕輕地撩動墻上的葡萄藤。煙火氣里雜著一陣紙張和墨汁的香氣。陳樺仔細地盯著爐子里的火,時不時地拿長柴去挑,宋云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站對面挑去,別擋著督主坐。說完對鄧瑛道:“督主你坐這邊,不受風吹不到煙,那邊兒留給我們來坐。”鄧瑛站著笑了笑。“不用,我坐哪兒都一樣。”陳樺忙道:“您過來坐吧,您腿不好,婉姑娘特意給您燒一個爐子在這

            邊。”楊婉端著蔬菜從廚房里走出來,“姐姐在這兒,他不敢去尊位,他愛坐哪兒你們就讓他坐哪兒唄,那個爐子又不是不能挪。”她說完,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來,坐。”鄧瑛聽話地坐下,宋云輕忍不住笑了一聲道:“以前我還在宮里的時候,尚儀局的人都在說,督主雖然是個性子很好的人,但并不那么好說話,我那會兒覺得也是。不過楊婉,督主跟著你,到真是一句話也沒有。”楊婉幫著宋云輕擺碗筷,一面笑道:“要說聽話,他比不上陳掌印。”鄧瑛與陳樺相視看了一眼,而后又雙雙避開了。陳樺道:“我是笨,又沒讀什么書,云輕說話總是有道理,我糊里糊涂的,就聽了。”“我也是。”鄧瑛接了一句。陳樺忙道:“您可不能這么說,您還沒讀書呢,您可是內學堂的講學,不比翰林院的差,您聽婉姑娘的話,那是因為人婉姑娘人好,您心里喜歡她……”“陳樺。”宋云輕一把奪了他的筷子,“人督主怎么想的你也知道,你知道,你也做督主了。”陳樺忙縮回凳子上,“我做不了做不了,我不說了……”楊婉笑著在鄧瑛身旁坐下,這才發現,他的耳朵不知道什么時候紅了。她忍不住笑道:“你就是說不得。”鄧瑛忙對宋云輕道:“沒事,你讓陳掌印說。”陳樺忙擺手,“不敢不敢。”楊攏著手笑道,“很多年沒這么自在過了。”楊婉替她添了一碗茶,輕聲道:“我特意把鍋子端到了外面,好讓姐姐看月亮。”楊拍了拍楊婉的手背,“你連這個都想到了。”“嗯。”楊婉朝青墻上望去。“雖然這里的月亮沒有蕉園梅林的好看,但是這座青墻年生久了,等月亮爬上去,映著月光,看起來青幽幽的,也很有味道。”“是啊,清靜最好。”宋云輕道:“我們如今是清靜了,只是你和督主,還清靜不得。”陳樺聽完這句話,望向沸騰的湯水嘆了一口氣,“這倒是……內廷如今……哎……”他嘆了一口氣,夾起一片兔肉汆入水中,粉紅的肉瞬間發白,在鍋里沉沉浮浮。宋云輕道:“怎么了。”陳樺搖了搖頭。宋云輕追道:“你話不說完,怎么讓人放心。”陳樺夾起燙熟的兔肉放入碗中,卻沒有立即吃,擱筷道:“內閣的大人們在清剿司禮監一黨,好多舊案被翻了出來,這一個月拿了好些人。”他說完朝鄧瑛看去,“督主,聽說您要掌司禮監了,這個節骨眼上您接手司禮監,就跟捧個剛從火堆里刨出來的芋頭一樣,竟難得很啊。”宋云輕道:“你還是只看到了宮里的事,要我說……”她一面說一面握住了楊婉的手,“最讓人憂心的,反而在外頭。”陳樺道:“外頭怎么了。”宋云輕低頭沒有出聲。陳樺不解道:“我只知道,如今外面挺慘

            的,張先生的獨子,和桐嘉的書院的遺屬們進京了,順天府外頭的幾個書社寫了好些悼亡的文章。桐嘉書院周先生在刑場上說的那一句絕命詞,什么望……什么血肉……”楊婉接道:“望吾血肉落地,為后繼者鋪良道,望吾骨成樹,未后世人撐庇冠。”“對,就這兩句。”陳樺抿了抿唇,“這兩句,被東林學派的李慶林寫成了一幅字,被好些人拓了去。哎……這個案子雖然已經了結幾年了,但聽說,當時是真的慘。還有張先生的案子,聽說也是冤案,都是因為老祖宗……呸!都是因為何怡賢要隱瞞琉璃廠的貪污案,才把張先生的逼死的。”“行了行了。”宋云輕打斷他道:“你別說了,督主什么都還沒吃呢,光聽你一直說,說得也不是讓人開心的話,來,督主,您吃兔子肉。”“好,多謝。”鄧瑛笑著接過宋云輕夾來的兔肉,低頭咬了一口。陳樺不敢開口了,桌上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楊婉舀了一碗熱湯遞給鄧瑛,抬頭對宋云輕道:“我發覺你自從掌管了內坊以后,就越發像姜尚儀了。”宋云輕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楊婉,本來吃得好好的,我們又少督主的興致了。”楊婉搖頭道:“沒事,我在他什么都要吃。”她剛說完,鄧瑛就端起湯碗喝了一口,又把碗里的兔肉全部吃掉了。宋云輕這才松了一口氣,“一會兒我和陳樺洗碗。”“不用,你坊內還有好多事沒做完,你去做事,姐姐去幫我理理絨線,碗嘛就我來洗。”“婉婉,我洗。”楊婉笑道:“你今兒怎么了,一直搶活干。”鄧瑛放下碗道:“我在你這兒……”“你的手現在要少碰冷的水,你若真想干活,那我洗碗的時候,你就在邊上站著,跟我說話。”楊道:“雖然已經入春了,總覺得像是在過年,大家熱熱鬧鬧地吃飯做事。”楊婉將蔬菜倒入鍋中,“明年過年的時候,興許還會更熱鬧些,我把哥哥和嫂子他們請來包餃子。”楊點了點頭。有人想要做樹,或者成為別人腳下的路。而有人只想要成為一座橋,不為度化,只想成為希望。然而正如她所,滿座各有各的傷痛,但她才是他們這些人當中,最絕望的那一個。楊望著眼前楊婉,脫口道:“婉兒總能讓大家開開心心地生活。”陳樺也跟著說道:“是啊,婉姑娘,我之前怕云輕會傷痛欲絕,想不到……”“是。”宋云輕道:“我之前是很難過,還好有這么個地方,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活不活得下去。”楊婉替鄧瑛夾了些燙熟的菜,笑道:“能怎么樣。”她說著看向鄧瑛,“他一直在拼命作死,我要是不知道怎么開心,早就被氣死了。”“婉婉我……”“你別說話。”她說著指向鄧瑛的碗,“吃菜,補充維生素,免得掉頭發。”鄧瑛果然沒有再說話,埋頭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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