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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1 章 尾聲:檐下芭蕉雨

            正說著,齊淮陽手邊的計時香斷了。香灰掉于地,官員們卻沒有一個人忍心提醒齊淮陽。刑臺上的差役們見后面半天沒有令出,不得已請報時吏進來問道:“尚書大人,是不是該給人犯去衣了?”齊淮陽朝刑臺上的鄧瑛看去,他被差役摁壓得動彈不得,卻仍然掙扎著,不住地向白玉陽等人搖頭。齊淮陽正要開口,忽有人稟道:“尚書大人,東緝事廠千戶覃聞德來了,說是次輔大人有話遞您,請您親見。”齊淮陽道:“帶進來。”覃聞德進了圍帳,幾步便跨到了齊淮陽面前,拱手行過禮,壓低聲音道:“大人,楊次輔和其余幾位閣臣已經入宮了,如今內廷傳旨,令將此處的情形一刻一報。楊次輔說,您精通刑場上的規程,請您著力,幫我們督主賭一把。”齊淮陽聽了這話,低笑了一聲,“行啊,他這是把我也往絕路上逼啊。”覃聞德深揖道:“請大人著力。”齊淮陽點了點頭,“我會盡力,你先出去。”“是。”覃聞德走后,齊淮陽立即示意差役過來,令道:“給人犯去衣。”去衣令一下,鄧瑛立即被差役架了起來。身上的綁繩被割斷,然而松快不到一瞬,即又被鎖上了刑架。差役執刀挑開囚衣上的系帶。鄧瑛下意識地仰起了脖子。雖腐刑之后,衣冠之下的每一局他都會輸,他早已有了這個準備。可在這皮場廟前,楊婉不在,他竟然頭一次感覺到了心意的不平。他不想被這樣對待,不想辜負那個一腔孤勇,想要他贏一次的姑娘。“請全我衣冠,請……全我衣冠……”他張開口,無聲地向眾人吐出這句話。白煥扶柵泫然,宋云輕忍不住掩面而哭。“不要去衣!”陳樺跪在地上嘶喊出了聲,隨即將自己身上的袍衫拖了下來,雙手托著向刑臺上伸去。“不要去他的衣啊!”白煥亦直起身,伸手解開[衫的系帶。周慕義等人見此,也都他抬手解袍。一時之間,觀刑的男子當中,竟有多人附白、周二人之行,試圖將自己的袍衫,借與鄧瑛遮蔽。五城兵馬司嚴陣戒備,既不能讓這些人靠近刑臺,又不敢過于行激,傷及白煥等人。帳內的御史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齊淮陽的手道:“這樣下去不行。”齊淮陽道:“寫章,問……”他頓了頓,“問上是否可以免了刑前的去衣示眾。”刑部一個司官道:“大人,已經過了巳時了,這只問“示眾”一項,不要“殺令”,恐怕來不及行刑啊。”齊淮陽負手道:“只問‘示眾’一項,其余的不提。”說完命人傳令,取衣給鄧瑛遮身。御史轉身取筆,疾書間仍忍不住問道:“大人是想拖延行刑的過程。”齊淮陽沉默了一陣,方道:“賭一把吧,過了既定的時辰,還不見“殺令”,那便要改刑期,我們這一章遞進去,看楊倫能借此耗到什么時候。”御史頓筆道:“大人也覺得,鄧瑛不該殺是嗎?”齊淮

            陽反問道:“這我說不得,你做了這么久的刀筆吏,最能聽天下官民之聲,你來看呢?”**養心殿內,楊倫立在東梯下,將齊淮陽遞來的折章高聲念了一遍。白玉陽忍不住喝斷他,“朝皇帝道:“陛下,齊淮陽此時奏議“去衣示眾”一事,臣以為沒有必要。”楊倫道:“為何沒有必要。”他說著抬起折本,遞至白玉陽眼前,“我再給首輔大人念一遍――人犯刑前去衣,中堂白煥以己衣衣之,百姓效其刑,皆送衣衣之。”他說完垂下手,徑直問道:“齊淮陽他們連人犯的衣衫都剝不下來,那之后那三千刀,怎么下?白首輔,我以為此事正該議。”“好!”白玉陽憤道:“你議!”他說完轉向皇帝道:“臣奏議,將送衣之人全部鎖拿,問阻刑之罪……”“人犯刑前去衣,中堂白煥以己衣衣之,百姓效其刑,皆送衣衣之。”白玉陽尚未說完,楊倫卻抬高聲音壓住了他的話,將之前那一段話,又念了一遍,并著重“白煥”二字。白玉陽被他逼得不得已退了一步,聲音卻明顯泄掉了一半的氣力。“如果不是陛下念及撫育之情,不肯將寫‘逆書’之人治罪,何以……”楊倫喝道:“因為那本‘逆書’,楊婉已在深牢,然而這本書至今禁住了嗎?官坊和番坊沒有一處敢印楊婉的書,但是民間抄本,私坊刻本,現已落了萬家案頭。這些抄刻之人,都要治罪嗎?白首輔,這是平民憤,還是激民憤?”白玉陽啞然,甚至有些站不穩,身后的另外兩個閣臣,忙扶住他。其中一個勸道:“楊次輔,御前公議,都是為了懲罪人,安民心,大人情急我們都知道,但也該在辭上顧及同朝之誼啊。”楊倫笑了一聲,“還要如何顧及?”他說著抬起頭,“與我同朝者,亦殺我同窗……”“楊次輔!”將才說話的閣臣一把拽住他,懇道:“御前慎啊。”楊倫笑道:“我亦抄過吾妹之書,若要治罪,我楊倫……”他一面說,一面屈膝跪下,“認罪。”“你……你……”白玉陽顫聲道:“你枉讀圣書,枉在閣中!”楊倫沒有出聲,只將官帽取下,放于膝前,彎腰伏了下去。幾個閣臣見楊倫如此,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御座上的易瑯忽道:“眾位輔臣,朕有一問。”眾臣忙道:“請陛下垂詢。”易瑯站起身,走下御座,行到楊倫面前,“殺鄧瑛之后,朕是不是也該殺楊倫和白中堂。”“陛下!”易瑯沒有回應閣臣,反問問道:“什么時辰了。”一旁侍立的內侍回道:“陛下,快到午時。”“好。”易瑯轉向白玉陽,“朕的問題,輔臣能答嗎?”“臣……”白玉陽不得不屈膝跪下,“臣……不能答。”易瑯道:“那朕試試,自己來答,眾位輔臣替朕判一判。”他說完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白、楊二人

            ,“朕少年學儒,知之不甚,但知曉其中大意――父意不可逆,賢臣不可負,民心不可棄。幾位輔臣,朕這幾句對嗎?”“陛下圣明。”“白首輔怎么想。”白玉陽沒有出聲,易瑯也沒有繼續往下說,只低頭看著他,沉默地等待他回答。不久,清蒙在旁提道:“陛下,午時……午時已經過了……”“朕知道了。”他應完,再向白玉陽道:“輔臣,朕與你還能議下去嗎?”白玉陽呼出了一口氣,肩膀猛地頹了下來,“陛下……陛下圣明,臣……臣無話可說。”**皮場廟前,報使吏已入帳稟了三次了。周慕義抬頭看了看日頭,輕道:“時辰要過了。”宋云輕抹干眼淚,直起身道:“時辰過了不能行刑,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將廠臣去衣,要來不及了。”她說著欣喜起來,一把拽住陳樺的手道:“你說會不會有恩旨。”陳樺忙應道:“會的會的。”正說著,齊淮陽手邊的計時香燒斷了最后一截,香灰散落在地,齊淮陽閉上眼睛,向圈椅上靠去,長舒了一口氣。觀刑的人群忽然發出一陣歡聲,年輕的人擁上前高聲喊道:“時辰過了!不能殺人了!不能殺人了!”齊淮陽起身走出圍帳,踏上刑臺,抬起手安撫眾人道:“大家退后,不要為難兵馬司。行刑的時辰已過,今日不會再行刑,請諸位自行散去。”他說完,抬手示意差役上前,“把人犯解下來。”“為何……”鄧瑛吐了兩個字,而后沒有再問下去。齊淮陽道:“你可以說話,想問什么問吧。”“為何停了我的刑?”齊淮陽道:“這你要回去問楊次輔。”他將說完,卻見楊倫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到了刑臺下的圍帳前,“把他帶下來。”齊淮陽道:“你是有旨意嗎?沒有旨意的話,我要把他交給北鎮撫司。”楊倫道:“陛下有旨,押他回宮。”齊淮陽不解道:“這是還要御審?”“不是。”楊倫說著抬起手指向鄧瑛,“我告訴你,我妹妹病重,陛下已經恩準她回宮養病,你給我好好照顧她。你不要以為我救了你,我就原諒你了,她是為了你,才把自己折騰成那樣的,她若留下什么病根子,我一定把你臉打青。”齊淮陽忍不住笑了一聲,“楊尚書你多大人了,在我這兒對他說什么呢。”“我認。”鄧瑛應道:“我去照顧她,如果她不好,我……”“臉打青就臉打青,你別給我發那個要命的誓!”他說完,聲音一低,聲音竟有些哽咽,口中卻罵道:“媽(和諧)d,我回想你當年對我發的誓,才發現你這個人嘴,真的毒。”鄧瑛道:“那你就把我臉打青吧。”楊倫不防也笑出了聲,背過身去,拼命將眼淚忍住。“我告訴你,她之前連日抄寫,傷了眼,你在她面前,別像一個悶葫蘆一樣的,不會逗她笑,只會惹她哭,她不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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