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短缺一事雖然被隱瞞了下來,??但將士們看到米飯變成了清粥,饅頭小了一圈,晚上守夜發的取暖的柴火也不夠用,??心中難免會犯嘀咕。尤其是去年就待在西北的老兵,他們經歷過一次斷糧,餓著肚子上戰場的慘痛歷歷在目。就算他們不怕死,??也不想死得太憋屈,??至少不能因為飯吃不飽使不出勁來,死在原來的手下敗將手上。
史沛是幾個將軍之中和普通士兵關系最好的那個。有人問他糧草是不是又要不夠了,??他只能搬出事先準備的說辭:“大伙兒都放寬心。糧草一直是夠的,只是這天越來越冷了,大將軍擔心會和去年一樣,??大雪封路,導致糧草運不進來,所以才想著未雨綢繆,??現在省著點用。”
然而這套說辭用一次兩次還行,??說多了反而更讓將士們怨聲載道。
“既然糧草足夠,??為何不拿出來給弟兄們用?每天兩頓清湯寡水的塞牙縫都嫌少,吃不飽怎么練家伙啊!”
“夜里還賊雞兒冷,??半個晚上守下來,??俺臉上僵得和啥似的。”
“別說人了,再這么下去,??馬也要跑不動了。”
……
眼看軍心日益渙散,??武攸遠坐不住了:“再這么對耗下去,??就要把我們自己耗沒了!古時打仗只帶三日之糧,不夠就打,打贏了就搶,??打輸了也比餓死好,我們的糧草可不只三日,為何不能打!”
營帳中燒著小小一盆柴火,能溫暖的地方只能周遭一圈。顧扶洲在柴火旁坐了許久,手是暖起來了,身上的盔甲還是冷的和雪一樣。他托腮看著搖曳的火焰,耳旁是武攸遠和史沛這幾日翻來覆去說了無數次的話。
史沛搖了搖頭,不敢茍同:“小武將軍,你也說那是古時了。雍涼這么大一座城池,若要攻陷,至少需要守城者十倍的兵力。”
“但史將軍有沒有想過,西夏被我們耗了這么久,情況肯定比我們更糟糕。這幾個月,我軍修工事,圍點打援,可謂是萬事俱備。再拖下去,日子一天天變冷,如果再和去年一樣被大雪封了路,那我們豈不是也成一支孤軍了?”
“可如今的情況,即便我們能攻下雍涼,恐怕也會傷亡無數……”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武攸遠情急之下,口不擇,“史將軍未免太貪生怕死了。”
“攸遠。”顧扶洲開口道,“注意你的措辭。”
武攸遠被嚇了一跳,像才想起顧扶洲就坐在身后:“大將軍竟然在聽我們說話?”
顧扶洲抬眼看他:“不然?”
“您總不吭聲,我還以為您在想事情。”
“想事情也不耽誤聽你們說話,一心二用是為將者的必備技能。”顧扶洲往火里添了些柴火,“你方才的話過分了。去給史將軍道個歉。”
武攸遠剛要開口道歉,就看史沛苦笑道:“我的確怕死,我怕的是弟兄們白白送死。將軍也好,伙夫也好,他們都是爹娘生的,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命啊……”
武攸遠這就忘了要道歉的事,反駁道:“可現在不死人,以后會死的更多!”
武攸遠和史沛都是不拘小節之人,又有過命的交情,一般都是帳內吵架帳外和。只要不是很過分,顧扶洲也懶得管他們。
史武
兩人爭論得激烈,顧扶洲走了也不知道。軍中正是用飯的時候,伙房前排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隊。顧扶洲駐足于帳篷后暗中觀察,看到每個人領到手中的只有一碗稀粥,以及一個和林清羽拳頭差不多大小的饅頭,放在夏天都不夠吃,更別說是在這冰天雪地里。
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領到饅頭后,沒和旁人一樣狼吞虎咽,而是將饅頭揣進了鐵衣里。顧扶洲有些奇怪,便悄無聲息地跟在男人身后,繞過一頂頂帳篷,來到馬廄前。
男人喊了聲:“小林子!”
正在喂馬的少年轉過身,清秀的臉上露出笑容:“江大哥!”
男人把在懷里揣了一路的饅頭塞進少年手中:“快,把這個趁熱吃了。”
少年瞪他一眼:“一人就一個饅頭,我吃了,你吃什么?趕緊拿回去。”
男人死活不肯接:“我不餓我吃啥。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嘛,我和史將軍是老鄉,他特照顧我,我剛吃了他賞我的兩個肉餅,我早就飽了。”
“騙人,我都聽見你肚子叫了……”
顧扶洲正看得津津有味,身后冷不丁地傳來一聲:“將軍。”
這種鬼一樣的身法軍中除了沈淮識沒有別人。沈淮識的傷還未完全養好,卻是個閑不住的,能下床后就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之時。
顧扶洲沒有打擾小林子和江大哥,帶著沈淮識安靜離開。“什么事,小沈子。”
沈淮識愣了愣,道:“前方探報,廣陽到雍涼的糧道已被大雪堵死,糧車運不進來,只能靠人一擔一擔地挑運。”
顧扶洲回頭看了眼馬廄中的兩人,輕笑一聲,無奈道:“倒霉,我……好像沒別的辦法了。”
顧扶洲明明是笑著的,沈淮識的胸口卻莫名地一窒:“將軍?”
“走吧。”顧扶洲道,“去看看武攸遠和史沛吵完了沒。”
營帳中,武攸遠和史沛的爭論果然還沒有結束。顧扶洲拿起從京城帶來的奚琴,隨手一拉,奚琴發出一道刺耳的聲響。兩人終于閉上了嘴,朝顧扶洲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