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勤政,很少連著在后宮用膳,今天中午多半是盼不到他來了。”
“去叫拓跋貴人吧。”
銀珠福了福身,“是。”
——
如同水仙所預料的那樣,當天夜里,皇上擺駕坤寧宮。
坤寧宮正殿內燭火通明,金絲楠木膳桌旁,昭衡帝與皇后相對而坐。
桌上御膳精致,卻無太多煙火氣,殿內彌漫著皇后慣用的、混合了藥味的沉水香。
“皇上近日操勞,多用些這參芪燉雞,最是溫補。”
皇后親自執起玉箸,為昭衡帝布了一小塊雞脯肉,動作溫婉嫻熟。
昭衡帝頷首,“皇后費心,你身子最近可好些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著膳,關切地問道。
皇后微微垂眸,唇邊噙著溫婉的淺笑。
“勞皇上掛懷,尚可支撐,只是......”
她頓了頓,聲音里不免有些黯然。
“有時臣妾常自思量,身為國母,卻體弱多病,不能為皇上分憂解勞,反倒成了皇上的拖累,實在是......心中有愧。”
“皇后此差矣。”
昭衡帝放下玉箸,聲音沉穩,聽不出太多情緒。
“多年之前,朕便知你身子骨弱。但朕當年擇你為妻,看重的從非健壯體魄。”
“你乃太傅之女,賢良淑德,堪為貴女典范。既是朕的選擇,又何來拖累二字?”
對于他的皇后,昭衡帝是敬重的。
因著帝王的一番話,皇后白皙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她抬眼看向昭衡帝,眼中流露出追憶的柔光。
“皇上還記得......當年在梅園初遇么?”
“那時臣妾隨父親入宮赴宴,貪看梅花,不慎迷路。遠遠瞧見一身玄色錦袍的殿下立于梅林深處,風姿卓然,恍若謫仙......”
她聲音輕柔,眸中的微光隨著回憶而動,描繪著少女情動的畫面。
“那時臣妾一顆心便如鹿撞,卻從未敢想,日后竟能成為皇上的妻子。”
昭衡帝靜靜聽著,面上是一貫的溫和。
待她說完,他方緩緩開口,“朕當然還記得,那畫面還歷歷在目,沒想到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皇后不愧是太傅悉心教導出的女兒......為妻,溫婉賢淑;為臣,克己守禮,是最完美的一國之母。”
昭衡帝的聲音溫和,不吝嗇對皇后的夸贊,然而,若是細品他的話,難免察覺到些許疏離。
對于他的皇后,昭衡帝是敬重的,這份敬重源于她的身份與象征,源于當年奪嫡最關鍵時,劉家那沉甸甸的軍中人脈與朝堂分量。
那時的他,將太子妃之位給了軍功赫赫的太傅之女,將側妃之位給了丞相之女來穩固根基。
每一樁婚姻都是精打細算的政治籌碼,與風花雪月的情愛無關。
入宮后,皇后體弱,許多時候都閉門不出,將后宮諸事交由麗貴妃等人協理。
昭衡帝對她有身為丈夫的敬重,卻始終隔著一層疏離的客氣,少了尋常夫妻間的親昵。
殿內一時靜默,只有燭火偶爾的噼啪聲。
昭衡帝似乎也覺得氣氛有些凝滯,他拿起布巾拭了拭嘴角,目光掠過皇后略顯病弱的臉龐。
他提起了另一個話題,語氣自然了許多:“這些時日,聽聞你將瑾妃照顧得很好,辛苦你了。”
皇后握著玉箸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臉上漾開更加溫婉的笑意。
“皇上重了。”
她聲音柔和,帶著恰到好處的欣慰,“瑾妃妹妹有孕,是后宮難得的喜事,更是關乎國本的大事。”
皇后的話,正應了之前昭衡帝的話。
身為皇后,她比任何人都要完美。
“臣妾身為皇后,自然要護好她,讓她安心養胎,為皇上誕下健康的皇嗣。”
說到這里,皇后似是憶起舊事,低聲嘆道。
“如今看著孕中的瑾妃,那般期盼孩子的模樣,倒是讓臣妾想起多年前,臣妾的那個孩子。”
她眸中掠過破碎的光影,傷心道:
“只不過臣妾福薄,那孩子還未足月就沒了動靜......”
皇后的話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抬手掩住嘴唇,
“臣妾……臣妾失語!”
她倉惶起身,聲音帶著哽咽,深深福了下去,“請皇上恕罪!”
昭衡帝眸光深深,不免想起了那個誕下后就沒了呼吸的孩子。
那個,他與皇后曾經有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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