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便聽見永寧那銀鈴般清脆歡快的笑聲,夾雜著孩童咿咿呀呀的學語聲。
他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六角涼亭內,水仙正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鋪陳開來,上面擺滿了各色鮮艷的布料,以及五彩絲線。
還有一些散發著清香的艾草,菖蒲等物。
快兩歲的永寧穿著一身粉嫩的小裙子,像只活潑的小蝴蝶,趴在石桌邊,小手好奇地抓著一個尚未完工、填充了棉絮和香草的香包。
她口齒不清地念叨著:“香…香…母后…香香……”
而將近一歲的雙生子清晏和清和,則被安置在亭子中央鋪著的厚厚絨毯上。
兩個小家伙穿著同款的寶藍色小褂,正努力地試圖翻身坐起,或者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從桌沿垂落下來的,水仙用來裝飾香包的彩色流蘇。
引得乳母嬤嬤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護著,生怕他們磕著碰著。
水仙則低著頭,神情專注,手中拿著一把精巧的銀剪,正將一塊明黃色的,上面繡著精致龍紋的貢緞,小心翼翼地剪成大小適宜的小塊。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在她低垂的眉眼和靈巧的手指上跳躍,勾勒出一幅寧靜而美好的畫面。
昭衡帝心頭瞬間軟成一片,方才因朝政帶來的煩悶似乎都被這溫馨的場景驅散了。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很自然地在水仙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這是在做什么?”
他拿起一塊被剪下的明黃緞料,入手柔軟光滑。
水仙聞聲抬起頭,見是他,眼中自然而然地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
“臣妾想著親自給孩子們做些驅蚊辟邪的香包。永寧吵著要小兔子的樣式,清晏和清和嘛,便用小龍的樣式,正好應了他們的生肖。”
昭衡帝看著桌上那些小巧的布料和絲線,又看了看眼巴巴望著香包的永寧和毯子上活潑好動的兒子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雖不擅女紅,甚至從未碰過針線,此刻卻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根穿著黑線的細針,又拈起兩粒用來做眼睛的小小黑曜石珠子,姿態沉穩。
昭衡帝舉手投足間并無半分脂粉氣,反而帶著一種尋常父親為子女用心時的專注與帥氣。
“朕來縫這小龍的眼睛。”
他說道,語氣是嘗試的,卻透著些真誠的認真。
水仙微微一愣,顯然沒料到他會主動參與進來。
看著他拿著針線那略顯笨拙的樣子,她唇邊的笑意加深,化作莞爾一笑。
她沒有勸阻,只是稍稍傾過身子,細心地指點他:“皇上,從這里下針,對,線不要拉得太緊,否則布料會皺……對,就是這樣……”
帝后二人就這樣并肩坐在亭中,一個耐心教導,一個認真學做。
偶爾低語幾句,內容無關朝政,只關乎手中這個小小的香包該如何做得更精致可愛。
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孩子們在旁嬉戲玩鬧,乳母宮人安靜侍立。
這一幕,構成了一幅充滿了煙火氣息的溫馨畫卷。
昭衡帝沉浸在這難得的寧靜與溫情之中,只覺得連日來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太久。
內務府的一位副總管捧著賬冊,小心翼翼地前來請示太后壽辰具體流程中的幾處細節安排。
緊接著,靜妃宮中的大宮女也奉命前來,詢問關于即將設立的女官學堂章程中,才藝考核一項的具體標準該如何界定。
水仙見狀,只得暫時放下手中的針線。
她面上的溫柔笑意未退,眼神卻瞬間變得專注。
水仙從容地應對著兩人的請示,條理清晰,指令明確,幾句話便將復雜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她周身的皇后氣度,與方才溫柔慈母的模樣判若兩人。
昭衡帝在一旁看著,手中還捏著那未完工的,只縫好一只眼睛的小龍香包。
方才心中那份滿滿的溫馨,被這接踵而至的事務打斷帶來的微躁悄然取代。
他看著水仙專注處理宮務的側臉,心中不由自主地想。
……若只是尋常人家的夫妻,此刻應是妻子專注于為孩子縫制衣物,丈夫或許在一旁看書,或是陪著孩子玩耍……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還未及細品那份想象中的閑適。
又有一名掌事嬤嬤前來請示關于宮中下一季度用度節流的具體細則……
昭衡帝面上依舊平靜,看不出絲毫情緒。
他只默默地低頭看著手中香包,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無奈。
他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些許思緒……
這些永無止境的宮闈瑣事,占據了本應屬于他、屬于孩子們的溫馨時光。
類似的念頭,在這一刻,變得愈發清晰起來。
他剛剛才感受過溫暖熨帖過的心,似乎又隱隱泛起了……難以喻的失落。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