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珠端了茶點進來,是一壺清香的花茶和幾樣客棧自制的點心。
她在水仙對面坐下,看著她自產后清瘦的側影,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姐姐,您瘦了。”
水仙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
“不妨事,將養些時日就好了。”
她看著銀珠的肚子,轉移了話題,“孩子可還乖?周硯待你如何?”
提到孩子和丈夫,銀珠臉上忍不住漾開幸福的光彩,摸了摸肚子:“乖著呢,很少鬧騰。周硯他……很好。”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就是有時候太緊張,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碰,比在宮里時嬤嬤管得還嚴。”
水仙笑了:“那是他心疼你。”
兩人聊了些家常,銀珠說起客棧如今的經營,說起那些因客棧幫扶得以讀書、甚至考取功名的寒門學子,說起周硯如何將這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還能暗中為水仙搜集一些宮外的消息。
語間,滿滿是對現在生活的滿足。
水仙靜靜聽著,心中慰藉。
她想起了上一世銀珠死在她懷里時,那雙逐漸冰冷的手。
前世今生的身影重合,看著如今面色柔和的銀珠,水仙暗嘆。
至少,銀珠找到了她的歸宿。
水仙在登第客棧的第二日,水秀特意從外地趕了回來。
午后,院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隨即是水秀刻意壓低的聲音:“姐姐?”
“進來。”
水仙道。
水秀推門而入。
她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女官司正,主管女官選拔考核與日常督查,穿著一身合體的靛藍色女官常服,臉上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幾分干練與沉穩。
只是見到水仙的瞬間,水秀就再也不是在宮中被人尊敬又懼怕的司正了,而是水仙的妹妹。
“姐姐!”
她快步上前,想要行禮,卻被水仙抬手虛扶住了。
“我都已經出宮了,不必多禮。”
水仙示意她坐下,“怎么有空過來?”
水秀在榻邊繡墩上坐下,從隨身攜帶的布囊中取出一本裝訂整齊的冊子,遞給水仙:“這是最新修訂的女官選拔與晉升細則,已經用印頒行。”
“其中第三章第七條、第五章第十二條,都采用了您離宮前提出的思路。”
水仙接過冊子,翻開。
細則寫得詳盡周密,不僅進一步完善了考核的公平性,更在多個關鍵處有了突破。
第三章第七條明確,凡品行端方、才學出眾之女子,不論婚嫁與否,皆可參考。
第五章第十二條則寫道:于江南三州、西北兩府試行地方女學,選拔當地德才兼備之婦人任教導,教授女子識字、算學、女紅及淺顯律法。
水仙一頁頁看過去,指尖撫過那些熟悉的,曾是她一字一句推敲過的條款,心中涌起一股溫熱的暖流。
“第一批派往江南的女官,三日前已經出發了。”
水秀看著水仙,眼睛亮晶晶的,“帶隊的是林司記,您記得她嗎?就是那個出身匠戶、憑自己考進來的姑娘,做事最是細致公道。”
“她出發前說,定不負姐姐當年破格錄取之恩,必為天下女子行好事。”
水仙合上冊子,輕輕摩挲著封皮,抬頭看向水秀,眼中是欣慰,也是感慨:“你們做得很好。”
水秀用力搖頭:“是姐姐定下的方向,留下的制度,如果不是姐姐你,我們怎會有這樣好的機會、這樣好的人生。”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卻更堅定,“女官司如今運轉順暢,還有那些因新政受益的女子……她們都記得您。”
“姐姐想要的改變,正在發生。”
水仙的心被這些話熨帖得柔軟。
她離開的,是那個令人窒息的后宮,是那些無休止的猜忌。
但她所推動的改革,并未因她的離開而夭折,反而在她培養的人護航下,繼續向前。
這或許,比任何個人的去留,都更有意義。
“你也做得很好。”
水仙看著水秀,“我離宮后,你多保重自己,凡事……多與皇上商議。”
水秀重重點頭:“姐姐放心。”
又說了些宮中近況,水秀不便久留。
她如今身居高位,責任更是重于泰山。
水秀趁著少有的閑暇來找姐姐敘話,卻也沒有更多的時間。
水仙更是理解,甚至催著水秀去忙。
水秀只好告辭,走到門口,她回過頭,不舍地看了水仙一眼,千萬語化作一句:“姐姐,你也一定……要保重。”
她明媚的目光里似有一抹憂色,姐妹兩人的默契,似是讓她感覺到一些水仙的打算。
最終,水秀還是什么都沒說,輕笑一下離開了。
無論姐姐做什么,她都相信姐姐。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