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水仙終于停下腳步時,她站在了一條完全陌生的街道。
這里似乎是城西的平民聚居區,街道不寬,地面是夯實的泥土,偶有車轍印。
兩旁是緊緊挨著的磚瓦房,晾曬著各色衣物。
貨郎搖著撥浪鼓走過,幾個孩童追逐打鬧著跑過她身邊,濺起些許塵土。
一個抱著木盆的婦人匆匆從門里出來,瞥了她這個生面孔一眼,又不在意地低頭快步走開。
沒有宮人前呼后擁。
沒有暗處為了保護她相隨的影子。
頭頂是天,腳下是地。
前后左右,是鮮活而嘈雜,混亂卻也無比真實的人間百態。
水仙靜靜地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氣。
那股混合著塵埃、食物的復雜氣息涌入胸腔,帶來一種陌生的眩暈感。
隨即,一種幾乎令她渾身戰栗的輕松感,從腳底瞬間竄升,席卷了全身。
仿佛掙脫了無形枷鎖。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腳下的路,通往何方,完全由她自己下一步邁向哪里決定。
她自由了!
不是昭衡帝給予的自由。
而是她自己,親手掙來的,真實的自由!
她拽緊了身上的褡褳,快步往旁邊的租賃馬車的街角走去。
與此同時,登第客棧里。
雖然水仙說不用,但銀珠還是如曾經身為婢女一般,趁著水仙出去逛的時候,為她收拾昨日睡過的床鋪。
當她整理榻上的時候,注意到有一樣物件被薄衾擋住了一角。
她以為是水仙落了東西,連忙掀開。
下一刻,映入眼簾的是一封信。
銀珠親啟。
看字跡,分明是水仙的字跡。
可人剛走不久,又為何要給她寫信?
銀珠滿臉疑惑,但還是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手,珍重地將帶著水仙筆跡的信件拿了過來。
展開。
她讀了幾個字后,忽然臉色一變,捏著信封快步離開了廂房。
“周硯!姐姐她走了!”
――
不久之后,皇宮,乾清宮。
暗衛首領單膝跪在御案前,額頭抵地:“屬下失職,未能跟上皇后娘娘,請皇上降罪。”
御書房內一片寂靜。
一旁的馮順祥面露驚訝,怎么也沒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能將皇上暗中派去的暗衛甩開。
他雖然面色不顯,但心中默默感慨。
不愧是皇后,竟然預判到了皇上暗中安排暗衛在她的身邊。
昭衡帝坐在御案后,手中握著一支朱筆,筆尖的墨汁早已干涸。
他聽完匯報,臉上沒有預想中的怒意,甚至沒有什么表情。
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翻滾著極其復雜的情緒。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暗衛首領背脊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終于,昭衡帝輕輕放下了筆。
“……罷了。”
他聲音微啞,輕嘆一聲,看著門外的虛空處,似是看到那道倩影嗔怒地向他看過來。
“是朕……食了。”
“朕答應放手,卻仍忍不住想保護,想掌控。”
他揮了揮手,像是要揮去心頭那沉甸甸的窒悶:“去命人尋她,但......”
“遠距離護著,非生死攸關,不得現身,不得擾她清靜。”
“記住,是‘護’,不是‘盯’。”
昭衡帝緩緩抬眸,深眸中閃過一抹冷色。
“若再讓她察覺,爾等便不必回來了。”
暗衛首領心頭一凜,重重叩首:“屬下明白!謝皇上恩典!”
起身,悄然退下。
暗衛首領走后,馮順祥為昭衡帝添了茶水,也快步退出。
御書房內重新恢復寂靜。
昭衡帝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春意已濃,宮柳如煙。
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重重宮墻,望向了城外的方向。
許久,他低聲地,近乎自語般呢喃:
“仙兒,我要學著……如何愛你。”_c